拾叁
荷花仙府的碧篷回廊上,一条白紫相间的身影正悠闲的渊峙在栏杆傍,观看着回廊两边美不胜收的仙府景象。
“碧荷生幽泉,朝日艳且鲜。秋花冒绿水,密叶罗青烟。秀色粉绝世,馨香谁为传?坐看飞霜满,凋此红芳年。”那首诗从他微翘的优美嘴角流淌出来,意境更是美不胜收。
荷花仙子勿勿回府,内心极不平静。她不知道这事会不会被天庭发现,假如真被发现,又该如何应对。
她没看到,一条淡逸美好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她的面前。
“啊,上仙?”荷花仙子惊愕,一日之间,天庭的两个翘楚齐齐都驾监了她的寒舍,这更让她魂神不安。
“仙子行色匆匆,该不是去替王母娘娘起舞助兴了吧?”冷月心嘴角还是那抹醉人心魄的微笑。
“是,是的。不知上仙造访,有何要事?”荷花仙子神色微显慌乱。语气自没有底气。
“仙子何等冰雪聪明,不用我明说,你也该明白我此次造访的原因了吧?!”他嘴角的笑意更浓。
“上仙知道了?”荷花仙子面如土色道。
“这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如若这事被揭发出去,又该如何是好呢?”他斜眼看着她。
荷花仙子被他似笑非笑的黑眸看的心里越发慌乱。
冷月心看出了荷花仙子的恐惧,继道:“像我大哥这般优秀的人物,哪个仙子不爱慕心仪,你为他犯下这等天规,按理说也是人之常情,可是天庭是不讲人情的,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
荷花仙子咬了咬苍白的下唇,冷冷道:“那上仙想让我怎么样?”
“这就要看你爱我大哥有多深了。”他意味深长的看着她。仿佛他的笑,他的眼神皆能把她万箭刺穿一般。
“你想让我承担一切,自动消失?”荷花仙子缓缓坐到了栏杆上面,青丝飞舞。
“我知道,为了他,你一定会知道怎么做的。”他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在了回廊尽头。
但荷花仙子的心却冷得如雪,冰得似铁。
“这事只是早晚而已,没想到这么快便东窗事发,黑帝呀黑帝,我荷花仙子愿意为你堕入凡尘,再受轮回,但愿你在荷花盛开的季节能再想起曾经的这朵荷花,多希望再看你对着我笑一笑呀。”满池的碧色衬满她的全身,她依旧美的素净,从容。
这一天,荷花仙子无故失踪了,今后的几百年都难觅她的芳踪。
冷月星独自坐在叶葬花经常抚琴的地方,手指轻拂那些被他触过的琴弦,他的黑眸显得更是深遂无底。
“大哥,为了你,我可以做永生永世的恶人,但你却永远都不可能接受我心中的所想、所愿。”那双似永远在微笑的眼睛,此刻却被一层雾气遮盖的密不透风。
他真的很辛苦,很辛苦,一直小心翼翼的跟随着他的脚步。他走到哪他就在哪,从来都是这样。他在他身边,表面上看似亲近,但只有他知道,自己一心守护着的大哥心里,他只是他的十七弟。刻骨的灼痛,每每都只能化作几滴仙露,除此他别无他法。他死皮赖脸的呆在他身边。若真的不能让他明白,只要看得见他,那就是好的,那就,满足了。他可以为他扫除一切障碍,也可以不择手段的消除所有的隐患,只是不想他在他心中的一席之地被其它人霸占了。
他告诉自己。不要强求,不要强求,只要看着他就好了。即使他厌烦了,那就偶尔消失一下,就算低如灰尘,只要能看到,就好了。因为,他也害怕,他害怕终归会有失去他的一天。
“绝对不能让其它人靠近你,绝对不能!”他指尖的血滴在了琴弦上,那上面和着他的眼泪。
[人生如梦亦如幻]
忘尘眼见着满池的清荷突然不见,大片大片的黑色朝他涌来,沉重的好像被千金之石束缚着沉落水底。
“为什么?呼吸都这么困难?为什么什么都不见了?为什么自己像快要死掉?”
“不要!不要!”忘尘挣扎着突然睁开了眼睛,清澈的眼眸里仍旧是如梦似幻的恐惧。
“怎么了?做恶梦了吗?”那声音轻柔的像风,是那个人的声音。
他使劲眨了眨自己的眼睛,确认了自己还是在那张床上。
但当了解情况以后,忘尘羞愤的涨红了脸蛋。
“放开,放开我!”
忘尘努力的从牙缝里蹦出这几个字眼。身体仍被那个紧紧的桎铟着。别说他久病不愈,就算是健康的他也休想挣动半分。
“我见你做梦做的厉害,很是害怕,所以才这样的,你别生气。”他的语气温和,眼神含着笑意。
“原来别人是一番好意,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是一个出家人,为什么突然之间就心浮气躁起来呢?”忘尘暗暗内疚起来。
“对不起,我现在已经好了。”他低垂着头,不敢看他。
“为什么要道欠?我是真的想抱你呀。”那人还是一副真诚而温和的模样。
忘尘知道,自己只怕再多看他一眼,便会被他迷惑。
“叶公子,我知道你是开玩笑的,我口好渴,能不能麻烦你。。。”他意图很明显。
叶葬花泪视着他撇过头去的半个侧脸,那真是一张赏心悦目的脸呀。
“看着我。”他低低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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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肆
忘尘不自觉转过了头去看他,以前真的是没有勇气好好打量这个姓叶的男子。可此刻,那倾世的妖艳毫无保留的展现在他的眼前,他只是觉得自己好卑微,好卑微。正要将头低垂下去。
那湿湿的一吻却粹不及防的降临在了他的身上。
一时之间,忘尘慌乱的不知怎么应对。他感觉此刻自己全身都已经麻痹掉了。
那抹罂粟般的气息早已经将他围得密不透风。他的唇温润而又潮湿,尖尖细细的牙齿轻咬着他的唇瓣,磨蹭轻吸,极富技巧的撑开了他僵化的不能自主的齿关。那火热的气息夹带着松香的味道足可以把他燃烧贻尽。
“唔。。。”他的脑子难得还保持着一丝清明,轻轻摆着头想要拒绝,却被对方更加热切的深吻着。
呼。。呼。。。。。他真的感觉喘不过气来了。好不容易睁开眼,对上的依旧是那双邪魅温存的化不开的眼。
忘尘尴尬的想死,神色黯然的轻轻转过头去。
“不要再露出这种表情了。”叶葬花扳过忘尘的脸,认真的祈求道。不要再露出这种好像快要消失的表情。为什么你这样的人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呢?你再是这样,我怕我会更加控制不住自己。
忘尘只觉得眼前的人的脸上有难以形容的痛苦之色,反倒忘了刚才被轻薄的事情,连忙答应道:“好的。”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刚才自己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让那人如此难过。
“你可以放我起来了吗?”半晌他方怯怯的道。
“你确定不需要我帮忙?”叶葬花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说不出的魅惑俏皮。
忘尘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看着那个人明显的瑟缩,叶葬花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喜悦。
他更加俯身的在他耳边,轻舔那细腻的耳垂。
忘尘自觉的避过头去。
“你不喜欢我这样是吗?”他的声音像是被人施了魅术,那样摄人魂魄。
“贫道是出家之人。。。。”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这个理由在那个人面前显得很苍白,所以也就住口了。
他的手指轻轻玩弄着他业已火红的唇。忘尘在想:“一个人的手指能冰凉成这样,他一定是一个极可怜的人吧。”那个人对他这样,他倒对他生出了无法克制的怜悯之心,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心。
叶葬花似乎看懂了他眸中传达的讯息,恐怕这个时候,他让他躺下都没问题,但他要的是这个吗?
窗外的光如玎琅洒落在他的侧脸上,恍得人错觉横生,那人美的让人感觉绝忘。
[黑帝神宫]
醉花亭外风景如诗如画。
亭中一白紫人影正大次次的张大双腿托腮而坐。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湖的对面,一白一红两条身影相映成趣。
自从那个白影跨进黑帝神宫的第一步起,大哥脸上便出现了他从未见过的奇特光芒。不仅是脸上,他的眼里,他的嘴角,他的发梢,他的身体,他都感受到了奇特的变化。
了尘讨厌叶葬花热辣的过火的眼睛,那双眼是十足的祸水,了尘常常这样批判着。
“我不是专程来看你的。”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冰冷的像南极的深窟。
叶葬花却并不在意,罂粟般的眼神里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热情。
“顺路经过也无妨呀,哈哈,上仙这边请。”他尽展着地主之宜,虽然他早已经注意到了尘脸上的冰冷与不悦。
“黑帝,我警告你,以后不准再去拿我的仙丹。”他的语气明显加重。
“可是,我宫里正缺仙丹,太上老君那又没有存货,只能是让上仙割爱了。”叶葬花一脸委屈兮兮的道。
了尘瞥了他一眼,那双汪汪的眼睛真的能左右三界的神魂。可他不是别人,他是了尘,是三界的表率,他怎么会被叶葬花的臭皮囊所迷惑呢。
“我此次前来,只是想告诉你,以后不许再踏入我的仙府半步,警告,我已布下结界。只针对你!”话已说白。
叶葬花自是明白的,重重的失落刺得他心疼,他自己也被自己的反应给吓到。
“结界?你巴望本王灰飞烟灭么?好好好,本王已明白了上仙的意思。以后决计不会再去打扰上仙清修。”说话间,他顿了顿,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冷若冰霜的了尘,明知他会拒绝,他还是继续道:“上仙一路辛苦,留下喝杯清茗如何?”
“告辞!”他径直转过身,飘然而去。连抹属于他的气息都没留下。
冷月星巴巴的看着,他真的怕了,他从没见过大哥落寞的可怕的身影。平日里的大哥虽然寂寞,但却是意气风发的,但刚才那个上仙只是短短的几句话,就好像把大哥摧毁的体无完肤了。他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大哥,出什么神呢?!”
一抹白影吊儿郎当的蹦到了他的面前。对上那双充满笑意的眼睛,叶葬花不禁洒然一笑。
“老大不小了,还装神弄鬼的来吓我,看我怎么收拾你!”他一手叉腰一手装模作样的比划着。
“大哥,饶了月心吧,我都在你背后戳半天了,你就是不理我。如果大哥非要罚我,那小弟只能认罪了。”
看他烟波荡漾,神色凄凄,叶葬花刚才被狠狠踩踏的心,突然感觉到一丝温暖。他哪会不明白月心对他的关心,他在自己面前撒娇捣蛋,无非是想引开自己的注意力,他又怎么能让他失望呢。
“是你自己认罪的哦,走!去眺星楼。”他伸手抓住月心的手,大步朝眺星楼走去。
从楼顶往下看,连神仙都会有两腿发软的感觉。
“大哥,你想把我这么扔下去吗?”冷月星睁大眼睛道。
叶葬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捏拳在十七弟胸前虚晃一拳,神色突然凝重道:“今天你来抚琴高歌,我只想喝酒。”
冷月心看着大哥豪迈饮酒,强迫自己把视线从大哥身上收回来。他知道他在痛,但他的痛恐怕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
琴弦拨动间,他已放声高歌。
(这首歌是蓉蓉比较喜欢的一首歌哦,o(∩_∩)o哈哈)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目空一切也好,此生未了,心却已无所扰,只想换得半世逍遥,醒时对人笑,梦中全忘掉,叹天黑得太早,来生难料,爱恨一笔勾销,对酒当歌,我只愿开心到老,风...”
仙乐声声中,他已醉倒。
他永远也看不到他为他心碎的眼神。
他的手轻轻滑过他的侧脸,冰冷的一滴狠狠的砸在了醉倒的那个人的眉间。
“你永远只能是我的大哥,做兄弟也不错啊,可是你为何又要自寻烦恼呢?这辈子,我该怎么让你开心?怎么让你的眼里只有我这个弟弟呢?!”他直起了身体,眼神飞快的掠到了柱子后面。
“小兔?”他的眸里闪过一丝隐忍的血色。
那里果真是一直雪白可爱的兔子。
“你已经是一只兔子了,难道还想自寻死路吗?”他就像换了一个人,肃杀的可怕。
“公子,奴婢不想死,放了奴婢吧。”小兔子已吓的瑟瑟发抖。
她清晰的记得,那次,她唯一的一次侍膳,那个看似如沐春风的十七公子,是怎样把自己逼入了绝境。而她只是无意中犯了一个小小的过错。事后她想,可能那个人更在意的是别人堕入的那个温暖怀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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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伍
天界最近很是热闹,因为又迎来了一个新近升天的大罗金仙。其实有新近的神仙在天界本来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问题就在于这个新来的金仙长的和了尘上仙居然像是在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那就惹来了一大堆八卦神仙的观注了。
“赤脚大仙,你说那个叫忘尘的金仙和了尘大仙是不是孪生兄弟呀?”八卦神仙高居榜首的太白金星两眼冒光的询问着。
赤脚大仙眯着细长的眼睛,缓缓道:“了尘怎么可能有孪生兄弟,太白,你真那么想知道,就去问了尘本人呀。”
太白金星对着天空翻了个白眼,心里道:“你当我是白痴呀,去了尘仙洞送死吗?!”
扫把星远远看见两位大仙看着远去的仙銮似在谈论些什么,忍不住屁跌屁跌跑了过去。“两位大仙好呀?”
太白看了一眼拍马极是厉害的扫把星,一脸厌恶道:“扫把,你离我们远点,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太白大仙,你们刚才是在谈论那个跟了尘大仙长得很像的神仙吗?”
“你知道内幕?”
太白眼睛一转,倒来了兴趣。“我听扫玉阶的仙僮说,那个叫忘尘的金仙是了尘在仙留在人间的一个影子。”
“影子?一个影子也能修炼成仙?不愧是了尘上仙呀。。。。”太白不无感叹道。赤脚大仙微微撑开了那双长年似在打瞌的眼睛,精光一闪而过。
忘尘感觉自己轻飘飘的灵魂就出了窍,一时间看到满天的花雨洒落。一大队的銮车华盖,仙女瑶童静候在半空之中。仙乐环绕,飞鹤衔松,看来他是真的修道成仙了。
“恭贺忘尘金仙脱离凡胎,羽化成仙。”忘尘被一群形形色色的神仙拥簇着进了忘尘仙府。他本不善应酬,偏那群神仙似热闹习惯了,不停的劝酒劝食。
“这神仙的生活就是这个样子吗?”他苦笑,不知不觉已经醉倒。
巨灵神先是走到他的面前,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最后终于大声道:“如果不是影子,哪有一般模样的,你们也来看看。”
那些小仙们还不敢上前,其中几个借道贺之名前来寻八卦真相的大神们,各个甬跃的上去看了,一时间酒醉的忘尘被众神围得水泄不通。大家交头接耳,最后也没讨论出个结果。醉的醉,散的散。于是,忘尘金仙便是了尘上仙的影子这个传闻就这样流传开了。
热闹了将近一月有余,天上大大小小的神仙似乎都来他的洞府喝了一圈。忘尘或多或少也听到了些支字片语。
“影子?我怎么可能是师傅的影子呢?如果是,师傅绝计是不会瞒他的。”他心下淡然道。
洞府好不容易冷清了下来,忘尘暗暗松了口气。让他讲道颂经还可,让他应付那些大仙,他真的不善长。
“松鹤,替为师泡壶茶来。”忘尘转身交待着小僮。
洞府外仙山渺渺,风景美不胜收。正待他盘腿坐下,静收天地之灵时。
远方却被一大片的红色遮盖住了。那片红色越来越近,浩浩荡荡的压了下来。
“难道又是哪位大仙造访?可除了玉帝,还有哪位大仙有这种声势呢?”
待那片红云完全遮住了他洞府,他才看清,原来是一顶比之玉帝更豪华奢侈的銮车驾临。车周密密麻麻侍立近千个天兵天将神僮仙女。这阵势,恐怕连玉帝都要自拜下风吧。再眺目打量车上端坐之人。面目被那顶沧珠琼海皇冠朦朦遮住,那一身火红的天梭皇袍,光彩夺目,渲染了整个天际。
“师傅,这是玄武黑帝的宝驾,您还不迎驾!”小僮见自己的新主人顾自在那发呆,以为是被眼前的阵仗吓住了,连忙附耳提醒。
“黑帝?上古的大神,功垂万古的玄武,果然与众不同。只是他这样一位上仙怎么会来拜访一个像他这样地位并不算高的小仙呢?”他疑惑的皱了皱淡眉。
“小仙忘尘接驾。”他面若漆塑道。
叶葬花斜眯着眼睛,心里暗道:“真的很难分辨啊。”
“小仙忘尘接驾。”见黑帝没有动静,忘尘再次喊道。
叶葬花这才收回了心神。众仙子扶他下来,他踩着那条早已洒满花瓣的路径朝忘尘走去。
“忘尘,我们可是旧相识,难道你把我忘了吗?”叶葬花边走边拨开了遮住大半容颜的珠帘。那一抬头的绝艳,惊的忘尘心跳加快了几拍。
其实很多事他都忘了,但为什么看到他会让他感到如此不安呢?
“小仙修行尚浅,实在是不记得了。”他仍面如霜染。
叶葬花缓缓放下了拨开珠帘的手,依旧是那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模样。
“不记得,不记得。。。。没错,你是应该不记得才对。”也就毫秒之间,他们已近在咫尺。“不欢迎本王吗?”他低声靠近道。
忘尘被那炎热的气息逼迫的垂下了头,恭敬道:“上仙能驾临寒舍,是小仙的荣幸,上仙里边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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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陆
叶葬花深深的凝视了他一眼,幽幽的转身道:“本王这次还有要事在身,下次再来拜访。本王最喜欢喝的是云螺山的【万窟一红】。”
瞬息间,浩荡的红云消散无踪。忘尘朝着那个方向怔立许久,风吹乱了他的额发,伸手间,早已汗湿一片。
【忘尘仙府】
俩小童百无聊赖的坐在门口石凳上,一胖一瘦。
“小松,那云螺山上真有那种茶?”
“师傅既然去了,那必定是有的。”
“可我听说云螺山遍地沼泽,猛兽绝迹啊。”胖仙童说到此处故意放低了声音。
“师傅是金仙,沼泽算什么,只是师傅生性淡泊,怎么会为了巴结黑帝去亲自采茶呢?”
胖仙童见瘦仙童皱起了眉头,拍拍额头道:“师傅也想喝那个仙茶,他嘴馋了,哈哈哈哈。。。”
突然头上一阵暴疼。
“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啊!棒槌!”瘦仙童无奈的吼了一声,继续去扫他的落叶。
“那人家想的也有道理嘛,干嘛次次都打人家的头啊。”胖仙童委屈兮兮的跟了上去。
“师傅,喝茶。”瘦仙童小松送上了茶水。
“不喝。”他半眯着眼睛道。
胖仙童小鹤上前道:“师傅,你天天煮茶,为何又不喝呢?”
“不喝。”他还是一贯的面如悬霜。
“那我们把茶撤了吧?”小鹤其实是有私心的,这么香的茶,一定好喝,他这样想着。
“放着,下去吧。”平静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
二小童忍不住吐了吐小舌头,双双退了下去。
那双眼看着氤氲的茶气,摊开双手,上面仍是一片氤氲。
“我在期待什么?我不是神仙吗?神仙不是应该没有七情六欲的吗?”
那沼泽真的很可怕,几乎把他吞噬,辛亏神仙不会死,不然他早死了一万次。看看双臂上斑驳的划痕,那是仙刺疾所为,用仙药涂抹一时三刻也好不了。就算现在,只是想起那个人的气息,他已冒了一手心的汗。
[醉花亭]
“大哥,听宫里人说,你已经在这两天了,不是长嘘短叹,就是喜怒无常,是有什么难以解决的烦恼事吗?”冷月心谨慎的傍敲侧击道。
“一群爱嚼舌根的奴才,平日里对他们太过放纵了,连主子的私事也敢到处乱说,都该重罚!”叶葬花烦躁着说着。
“大哥,这事倒不用你操心,小弟已替您管教过他们了,只是您这几天确实有些反常,小弟不管别的,只担心大哥伤了神,动了元气,那对三界可是大大的不利呀。”冷月心斜靠在亭柱上,眼里似笑非笑,但语气却很是真诚。
“月心,有些事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叶葬花沉吟着道,高傲如他,说这句话时,玉颜竟也飞上的红霞。
不用他开口,冷月心也早已猜出了他的心事,大哥这几百年的心事,除了他冷月心,恐怕再没有第二个人知晓,因为他冷月心,不会让第二个人知道。
“大哥,你既然不想说,就不用勉强自己了。”斜靠在柱上的冷月心其实想逃,就算他早已知道了这个秘密,但他还是不愿意从大哥口中证实这个事实。
叶葬花从未见过冷月心这么凌乱的眼神,那倾泻而下的半壁墨发把他的半边脸都藏在了阴影里面,显得格外的阴冷、凄寂。
“难道他已经知道了我心事,正在为有我这样的大哥而感到难堪?亦或是他正在为我的喜怒无常而感到不安?”叶葬花假设了很多,但冷月心的神情还是让他心神惴动,估摸不透。
“月心,在这神宫之中,你才是我最亲的人,如果连你都开始回避我了,那我可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大哥,你永远是月心心中最崇拜,最热爱的大哥,将来无论发生什么,月心都会站在大哥这一边,即使灰飞烟灭也在所不辞!”他猛的抬起了头,收起了一惯的笑意,素颜紧绷,语气坚定道。
叶葬花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试图他让放松。但他分明看到了他眼底的哀伤。他不明白,现在的三界六道,谁还能干扰这个无所不能的弟弟心神。那抹哀伤,只有在初见他时,他才见过,从那以后,他不是一直都被欢笑包围着吗?
“如果我想见一个人,对方又不欢迎我,那我该怎么办呢?”叶葬花故意转移他的注意力,其实谈话此时才刚刚转入正题。
“大哥就为这事伤神呀,那还不简单,天上地下的神仙哪个不给大哥三分薄面,按照人间的规矩,准备上几份薄礼便可登门拜访,主人家是断不会拒绝客人来访的。”冷月心又恢复了以往的神彩。
“我早该问你,看我笨的,你替我准备几样精致的礼物,我明天要去拜访一个人。说着说着好像是有些累了,我去睡一会儿,你抓紧准备。”叶葬花信得过冷月心,仔细交待完后便去歇息。
“大哥,只要你吩咐的,月心一定会尽心去做。”冷月心喃喃自语着。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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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柒
“师傅,黑帝来了。”二仙僮急急忙忙禀报着。
忘尘也没想到黑帝会在这晌午十分前来,连忙出府恭迎。
只是这次与上次有所不同,上次是浩浩荡荡的上千人马,把整片的云彩都遮挡住了。而这次只是二三十个人而已。但这次的阵仗却金碧辉煌的叫人睁不开眼。
他坐象辂而来,还是一片的红色。象辂幨帷为三层红缎,宝座四周环以朱栏,辂前有三辕,后树有大赤旗十二面,各绣有赤龙,象辂又驾以神马上,中间四匹,两边各三匹,共十匹。一时间,马嘶阵阵,赤旗纷扬,傍边又有十来个仙女手中各捧宝盒若干,有东海的夜明珠两颗,西海的墨珠两颗,绝地的珊瑚珠两盒,西天的千年檀香一箱,其它的奇珍异宝数箱,珠光宝器闪的人睁不开眼睛。
忘尘看到这阵势,先是一怔,既尔脚不沾尘的回了洞府,临了叫两位僮子前来送客。
“你个小道士,好大的胆子,本王专程备厚道前来造访,居然敢把本王拒之门外,你信不信本王将你贬入畜道,永世不能成仙!”叶葬花直到忘尘命人关了府门,才意识过来自己被人拒绝了,这事如果让三界众神知道,他叶葬花的威名不是毁于一旦吗?僵化了几秒以后,他怒了,他忍不住像泼妇一样赌咒了起来。
“小道士,你给我出来!再不出来,我就砸了你的破洞,毁了你的仙府,你出不出来?!”他不顾形象的咆哮起来。
忘尘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但这黑帝也太自以为是了,他把他忘尘看成什么人了,是一个见钱眼开的庸俗小仙吗?亦或是他觉得他忘尘的情谊是可以用珍宝来交换的。还是他叶葬花根本就是一个庸俗的不能再庸俗的大仙。听他的咆哮,他知道他肯定气极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底气,敢把黑帝拒之门外,他忘尘不是一向最胆小怕事的吗?想象到他一脸黑线的样子,忘尘就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上仙请回吧,下次来访,不必带这许多俗物,我们不访喝茶赏松,以棋会友。”忘尘终归不忍心他在外面嘶吼,坏了他上仙的形象。
“臭道士,你还给本王摆臭架子,你。。。。你?你说什么?下次。。下次?哼,要不是本王急着去听如来颂经,不然定饶不了你这个臭道士!”他穷奢极侈的来,又气势汹汹的走。
忘尘知道,自己是希望看见他的,他也清楚的记得他的存在,只是他不能让他知道,不能让他知道。
[眺星楼]
冷月心没想到的是,哥哥会这般意气分发的回来。不该呀,以他对了尘和忘尘两个人的观察,那两人不仅仅是外貌,就算是脾气也是一般无二呀。大哥怎么还可能这般气定神闲的回来呢。
“我把冰心一片,系上万种缱绻,伴你上穷碧落下黄泉,寻访天地间,至善至圆,绵绵密密岁岁年年。,我把丹心一片,誓向白云苍天,纵然千山万水走遍,寻访天地间真理泉源,再誓亘古儿女情缘。只想天上人间世世共婵娟,世世共婵娟。”
琴声幽幽,歌声缠绵,惹得那翠鸟落泪,瑶花憔悴。
“月心,唱的真好,你的琴艺进步非凡呢。”叶葬花心情大好的赞赏着。
“大哥喜欢抚琴,所以月心特意学了瑶琴,并以此为法器,大哥若有烦心之事,月心便可随便抚琴,为大哥解忧呀。”冷月心微笑着说着,修长的手指仍放在了琴弦之上,那晶亮的一点早已随风而逝。
“月心,大哥知道你对大哥好,只是这一次你的主意可险些害了大哥呀。”叶葬花边说边走到了冷月心的身后,俯下身子,随手拨动了几下琴弦。
冷月心在计算,到底有多久没听到大哥有力的心跳声了。他索幸耍赖的靠在了那个人的身上,懒懒的道:“大家如果一辈子给小弟当靠垫那就好了。”
“哈哈。。。我的十七弟也想找靠垫了呀?我倒忘了,我们玄武一族,理当负责起繁衍神族的大任,改天我替你物色几个。。。。。。”
“大哥!”还没等叶葬花说完,冷月心便攸的站了起来,一声不响的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笑渐不闻声渐消,多情却被无情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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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玖
[叶府后院]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曲港跳鱼,圆荷泻露,寂寞无人见。如三鼓,铿然一叶,黯黯梦云惊断。夜茫茫,重寻无处,觉来小园行遍。天涯倦客,山中归路,望断故园心眼。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欢新怨。异时对,黄楼夜景,为余浩叹。
忘尘再一次从睡梦中醒来,这一次却未见这间主人。暗呼了一口气后,沉重的失落感却紧随而至。
“真是个怪人呀。”忘尘喃喃道,“趁他现在不在,我何不悄悄走了呢?可是对方这几日又这般尽心照料,我一个出家人怎么能这样没有分寸呢?”他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向对方道了别后再走。
拖着虚弱的身体从床上摸索着下来,一时之间还找不到自己的行礼包裹所在。打开房门,没想到外面早已华灯初上,繁星错落了。隐约有琴声入耳,他倒还记得,这府里只有叶葬花一人。于是便寻着那琴音找去。
原来这叶府的后院这般天地。那真是修水浓清,新条淡绿,翠光交映虚亭。夜风吹来,荷香扑鼻,横塘月满,水净见移星。回廊外满池的红白荷花卓约婀娜,争奇斗艳,倒像是入了仙境一般。只见那个静静的坐在回廊尽头的塘心亭上,琴声已寂,却不见动静。
“你出来做什么?”叶葬花没想到忘尘还有这个能力走到后院来。
“叨唠多时,贫道,贫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因此特来。。。。”忘尘只觉得如梗在喉,这一番道别的话说的断断续续,极不自然。
“你这身子,走不出我的府第的。”叶葬花沉声道。雾一般的眼睛仍出神的看着这一片荷塘月色。
忘尘没有说话,他不相信他走不出这个府第,也不允许姓叶的瞧扁他,刚才那个人听他要走的时候,脸上并没有一丝挽留之色,看来,当真是他想多了。看着没几步的回廊突然间变得遥无止境起来。似乎有咸咸的液体钻进自己的嘴巴,是什么?还没等他弄明白,虚弱的身体早已落入了那人的怀抱。
“我说过你走不出去的,假如。。。假如你真的这么想出去,等你好的那一天,我一定会送你出去的。”他原本就雾色的眼眸此时氤氲更浓。
忘尘渐渐迷醉在了那一抹氤氲之中。
“小道士,你果真这么想离开我吗?仙子,你说我该怎么办?”他这话似对怀中晕厥的小道士而诉,又像是对这满池的鲜荷而说。
[万妖宫大殿]
万妖宫主已闭关多时,宫中常务便都落到了魑魅魍魉的身上。
每逢月圆之夜,魑魅都会想起他的千年之仇,只要一想起那切肤的仇恨,他便会发了狂似的大吼大叫起来。
“玄武,你杀我子孙,毁我元丹,只要我魑魅苟活一日,定将你错骨扬灰,永不超生!!!”
洞穴中的小妖听到这凄厉的吼叫声,都吓得躲了起来,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被魑魅撞上。
“玄武!玄武!我要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我要你还我子孙的命来!”嘶吼间,往日种种历历在目。
同人小说:醉生梦死之莫失莫忘共12节待续
贰拾
[万仙山]
群峰竞秀,层峦叠嶂,沟壑纵横,飞瀑流泉,既有雄伟而苍茫的石壁,又有妙曼而秀雅的风韵。魑魅的家就座落在这青山绿水之间。
“红头,你说爹爹什么时候才能出关呀?”一个绿头发的小妖伸着懒腰询问着。
“爹爹不是说了嘛,等修成了元丹,我们一家就有希望修成正果了。”红头小妖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
“修成正果很好玩吗?我们现在不是自由自在的,多好呀。”绿头小妖不解的说着。
红头小妖推了一把绿头小妖道:“傻瓜,你看这万仙山的妖怪哪个不是想修成正果的呀,偏巧我们爹爹有这个机缘,得到惠灯菩萨的指点,有机会修炼元丹,脱离妖壳。人家不是说,一人成仙,全家升天吗?到时我们成了神仙,那还不得神气死。我们就再也不用怕万仙山的那些个老妖精了。”绿头小妖似懂非懂的抓着头皮。
这时树林深处走来一中年妇人,生的干净,但眉宇间却自然透露一股妖气。显然也是妖精所化。“娘,娘!”两小妖鹊跃了起来。“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呀?其它兄弟姐妹呢?”
“哦,他们去黑龙潭玩了。”
“这些孩子太不听话了,你们爹爹正在闭关,他们怎么还这么不懂事,如果遇到些什么,那该如何是好呀。”中年妇人一脸的忧色。“娘,兄弟们道行虽浅,但各个机灵,您还是放一百二十个心吧。”红毛绿毛两小妖一左一右抱着妇人的胳膊贴心宽慰着。话音未落,十几个男女小妖三三两两的赶了回来。“娘,娘!”叫声此起彼伏。中年妇人看着自己的子女都回来了,这才松了口气。笑容还未来得及褪去,天上却突然乌云密布起来。
这雷雨来得太快,只听“咔嚓”电闪,半空被破开一道道白光;雷发出隆隆的响声,好想空中有百万雄师在击鼓。紧接着,黄豆大的雨点纷纷落了下来。
“嘀哒,嘀哒……”响声越来越大,紧接着“哗啦啦……"瓢泼大雨来了,那雨猛烈极了,霎时间,空中仿佛神魔乱抛,从那灰蒙蒙的云中撒开千丝万线,渐渐的将天和地给缝合了。雨还在下着,雨柱又犹如一排排利箭倾斜着射向地面……扑天盖地的雷雨将小妖一家都困在了妖洞之中。
半空之中,隐现一朵红云,与他对立的则是黑白两抹龙形云朵。
“玄武,你虽然掌管降水,但却管不到我们头上。”黑龙狂妄道。
“我玄武掌管天下水量,尔等却趁我不备,盗我黑白双珠,在此落地为潭,坏我天庭仙规,看本王今天如何收服你们!”那声音在雷电交加之间亦如珠玑,字字清晰,句句明朗。
一场恶斗在所难免。只见玄武拿着火红法杖,抛向半空,双手合十,口中念念前词。“四海之灵,风雨如晦,听吾号令,灭此妖龙!”一时间,神光大盛,玄彩之气立将黑白二龙围困其间。而天地也霎时陷入一片波涛汹涌之中。
很快,整个万仙山被那漫天的雨水浸蚀成了湖泊,万仙山的百万生灵在哀嚎哭泣中丧生。其中,也包括红毛小妖的一家。
回忆起自己的全家丧生在那场无妄之灾的情景时,魑魅就恨得嘶心裂肺。如果当初自己不是有万年的修为,只怕也早已丧生在那场洪水中了。那颗他修炼千年的元丹也在那场洪水中化为乌有。他恨,他恨玄武,毁了他的一切。所以他毅然入了万妖宫,改名魑魅,他希望籍万妖的力量,能有一天助他报得此仇,但这一天太漫长,太漫长。他快疯了,真的快疯了,或者他已经疯了。。。。
晚景亭苑,青石亭朝着暮色斑斓。墨香盈桌,叶葬花手上执着一张白色萱纸,口中念念有词,近似乎出了神。他哪知,他这会儿天人交战的空隙,已成了魑魅出手最好的时机。一团墨染的氤氲眼看就要覆盖上那抹极艳的红。
这时,不知从哪里来的一阵风把叶葬花手上的萱纸吹落在地。入神的人暗自奇怪,俯身拾起了飘落地上的萱纸,那媚长的眼角却扫到了幽凝的一角。
“何方小妖,还不出来束手就擒!”叶葬花气定神闲的坐在白石凳上,等着那个小妖的自动现身。突然一团黑影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他的眼前。
“玄武,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能在我玄武身边而不被我所察者,功力修为必定非同凡响,但见你怨气深种,难不成你我有不解之仇?”叶葬花眼波流转,似有若无的流连在那处幽凝附近。
“玄武,我是替万仙山上所有的亡灵向你讨债来的。”魑魅恨声道。
“万仙山?”叶葬花眯起了细长的眼睛,似乎极力的回想着万仙山的出处。
“你想怎样?”他似乎已经在须臾之间算出了这番前因后果。
“以命抵命!”一团乌云朝玄武面部直射而去。叶葬花只是随手掷起刚才正在用途的墨汁,霎时,漫天的墨汁倾天飞舞,像一幅大气磅礴的水墨画扬扬洒洒的铺陈开来,直把占尽先机的魑魅逼得毫无招架之力。
“小妖,念你修行不易,本王这次先放你一马,如若再犯,定诛不饶!”只见他轻扬袖角,那团乌云闪电间离开了他的视线。
“你,可以出来了吧?”他并未去看那个角落。只是半晌仍不见动静。他忍不住走了过去。那幽凝之处,乌柱之间,空留几道刻骨爪痕。
“是谁?会是谁?”神通如他,亦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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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拾壹
夜凉如水,月华半醉,荫着池底的雾色流彩,明晃晃的照着来人轮廓分明的眉眼。而这本是无心的一照,竟莫名的照出一些摄人的妖气。男子的肤色极白,因而反衬着他的唇色极红极艳,一双媚长的眼睛更是蛊惑人心,眼尾处斜飞的红痕,直扫入鬓角里去。
男子的身体自然的背向而立,水中倒影更见清晰。
他的手指微微紧了紧,不知方才他与忘尘的情景,那人究竟看了多少去?察他神情倒不像是知道什么秘密,但总要试他一试。
“你来了。”他眸光微凝,却是冒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是啊。”他倒也回答的干脆,只见他挥着衣袖有些气恼的嚷嚷道:“敖广之厮,太不成体统了,尊卑不分,硬生生扯着我多喝了半个时辰,你看我到现在还缓不过劲来。”他口中说的那个人正是东海的龙王,亦是他最得力的手下。
话至一半,冷月心攸然惊疑的瞅了叶葬花一眼:“你都知道的吧?”语气中带着懒懒的醉意。
叶葬花没有回答,眸中却隐隐有着深意。这一问一答间,试探便有了结果。其实方才那一句,他有意用了一些疑问的口气,“你来了?”便成了模影两可的意思。若对方当真听见他的那番独白,定然不会是这样的反映,而他如此回答,正好为他铺了新的台阶。
“方才专注琴乐,倒未注意你是何时来的。”叶葬花捋了捋变成黑色的长发,轻描淡写的道。
“这象牙古琴音色不差,你是越来越会挑东西了。”他换了副似嘲讽又玩笑的口吻,原来邪媚的眉目倒显得温和多了。
你原来就是这么温和的。冷月心有旁骛的想,眸光一转,就与他大大咧咧的漫谈了起来。“我说啊,你可别看我以前不胜酒力,现在喝个八壶九壶的完全没有问题。”说完还从怀中拿出了青梅酒壶,看来那是他今晚喝剩顺路带过来的残酒。
冷月心何时成了酒鬼?叶葬花心下迷惘。
“我以为你永远也不会到后院来的。”试探的意味还在,那冷月心又如何破了他的“乱花阵”的?这阵漫说神魔,就算是他自己,也要换算精确了才敢独涉至此。
“我刚才喝得实在大醉,也不知道怎么进来的,你看连鞋子都湿了。”说话着,他掀起了宽大的下摆,那双白色的软靴确实已经湿透。
“难道他无意间破了花心,才得进来?”叶葬花这样想着。
“瞧我真是喝醉了,连这些花都看不清楚了。”他含糊的咕哝着。
他忽然有丝疑惑不安,明明是自己试探对方在先,他一答,反而好像是他的话牵着自己的话走了。这样顺理成章的好像是他故意将他引到自己精心设计的说辞里去的。忽然有种令他心惊肉跳的念头瞬闪而过,若真如此,眼前这人又真是狡猾到何种地步,才能装出一副从容自若的神情与他周旋?
清媚的眸子攸忽掠过一丝精光,清冷如刃。
“以前倒没发现在你还有做酒鬼的本质,看来是我小看你了。忘魂草呢?”他把话题又扯了回来。酒鬼?那一瞬,冷月心微红的脸上升起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像怔忡,像怆惶,像黯然,更像一种无法言喻的忧伤。
他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明明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人?很多年前他就认清他了,不是吗?今天他给了他这么多说话的机会,他是应该高兴的,是应该高兴的吧。
冷月心忽然大笑起来,笑得苍狂,笑得整个身子都蜷缩了起来。
“酒鬼?我真的有这么样吗?哈哈。。。。。我哪一点看上去像酒鬼了?”他像是自言自语,又是一脸的困惑。
叶葬花的脸色还是在瞬间起了波澜。倾刻间便已跪在了他的脚下。
“罪臣失礼,黑帝恕罪。”
大哥呀,你原也是这么的狡猾呢?他轻轻俯身,扶起了他。
“你始终是我的大哥,以后大哥再也不要向小弟下跪了,这是旨意。”他惟有用这苍白的权威压制他了。
“失魂草。”冰冷的三个字伴随着这冰冷的夜。
“大哥就这么不欢迎小弟吗?”
“我可以答应她不恨你,但我骗不了自己,我始终是恨你的。”叶葬花知道自己始终是自私的。
“失魂草,你收好,我走了。”他眼里明明是满满的不舍。
叶葬花却将这一切看成了刻骨的厌恶。
或许心高自负的人还是一厢情愿的忽略那些明摆着的东西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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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霞明灭处,烟涛微茫之间,仙禽珍兽早已历历在目。
了尘不知道自己花了多长的时候来到的忘尘仙府,只是他的心却催促着他往前走着。越接近仙府,那抹清淡的松香味揉和着附近的空气肆无忌惮的钻入了尘鼻子,他冰冷的眉梢浅浅的拥蹙了一下。
看来那人刚离去不久,以致那抹香还未完全释去。似行云流水般的落地,收拂间不带起一丝尘埃,也只有了尘才能做到这般清冷优雅的身姿吧。脚才刚刚沾地,几片树叶正好纷纷扬扬的随风而来。原本想拨开粘在肩上的那片落叶,但清冷的光却对上了那潦草的两个字。
“难道是那人写的吗?”未及他细想,小松小鹤两个仙僮早已出来迎接。
“了尘大仙,您来的太好了,师傅他老人家可时常念叨您呢!”两小僮眼里泛着的是景仰的光,赤裸裸的不带一丝假。
这眼光瞧得了尘像被人下了噬心咒一般,竟心虚的额头渗出了朦朦的冷汗。随之心虚而起的却是无休无止的恼意。要不是那个人,他这辈子都会过得逍遥无俦,可是他。。。。突然一如继往的晕眩感倾裘而来。他下意识的觉得自己不能在小仙僮面前出丑,暗自镇定不去想其它事情。他也想起了此行的目的。
穿着素净道袍的忘尘出来迎接。这是他在仙界唯一的亲人。这个一手把他培养成仙人的恩师。
“师傅。”即使已成仙,他还是习惯的称呼他为师傅。那神态之中尽是孺慕之情。
“那个人走了?”了尘的声音空洞且冰冷,他从来都不屑称呼那人的名字。
“嗯。”忘尘不自觉垂下了头,但被玉劂汇总盘起的头发却遮挡不住直接漫延到颈末的红嫣。
了尘的眸子银光一闪而逝,恐怕现在这光景,已经不是叶葬花单方面的事情了,自己这徒弟眉角眼稍已现情丝,自己再不出重手,后果更难收拾。
“再与他纠缠,恐怕你们都会万劫不复。”他声音很缓,缓得像千斤的大石压在了忘尘的胸口。
“徒儿知道,徒儿自有分寸。”那抹红嫣早已褪去。了尘奇怪,一向胆怯腼腆的忘尘居然端正的看着自己,眼神清明如水,颜色温润如玉,哪瞧得出一分惧色。
“罢了,我这是怎么了?他们万劫不复关自己什么事?这是怎么了?”了尘冰封的表情稍现一丝紊乱,那也只是一闪而过。又一阵风吹过,忘尘随手接到了一片树叶。还未低首,只见一朵白云早已将那一整片的树叶裘卷了去。
“师傅?!”他惊愕的张开了嘴。了尘捏着那片树叶,粘稠的汁液已渗入他雪白的指缝。“这里风太大了,你还是进去吧。我有要事,先走了。”了尘的声音还在空中回响,人却如风般飘向了千里之外。
忘尘自是惊异于师傅刚才的表现,缓缓蹲下身体,地上零零星星的尽是落叶,恐怕是刚才的风吹过来的吧。师傅是太急于想毁掉证据了吧,居然没发现地上残留的都是罪证。他轻轻叹了口气。清明的眸子里竟染上了些许氤氲。那被师傅揉碎在风里的可是那个人的心呀。那摊翠绿在他雪白莹珠的掌心显得更加的青翠欲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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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拾叁
那摊翠绿在他雪白莹珠的掌心显得更加的青翠欲滴。
就这小小的一片,散发着近乎诡异的香味,那香味丝丝缕缕,又若有似无的充斥在这个明晃晃的月色里。
一双细长近乎邪魅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看着它,渐渐的,他眼波里似乎也染上了翠色。
[忘尘仙府]
一红一白依旧相映成趣。
梧桐树下,白洞石雕刻而成的石凳上各坐一人,中间是个随意格成的棋盘。
其中白衣道士面色清润,全神贯注的盯着那一方棋局,那一方白子捏在指间停在半空,久久未曾落下。
而那红袍男子,背向而坐,看身形挺拔修长,可此时却双手支着分开的两腿,坐相跟这清雅的环境相比,真正是不堪入目。但只要是稍有知觉的人,顺着他的角度,就会发现,他目光对准的只有那浅浅的一抹白色。可惜对弈的那个人似乎真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棋局上,对此竟一无所知。
这时仙僮小松端了茶水过来,茶自是极品的“千窟一红”,茶香弥漫,令人心旷神怡。但小松的视线却不由自主被那名自称黑帝的男子吸引了过去。那人一身的天梭红袍,他的视线很是奇怪,半眯半睁间,既像是注视着棋局,又像是洒落在某个特定的地方,因此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打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斜飞入鬓的眉毛在黑缎般刘海的遮盖下若隐若现,高而挺的鼻梁下是一张微显单薄的嘴唇,艳艳的,像海棠花瓣的颜色。偶尔抬起的头,却又能让人呼吸一紧,只是那双眼中忽闪而逝的某中东西,让人抓不住,却想窥视,不知不觉间已经把别人吸引了进去。
忘尘见僮子捧着茶一直没见动静,终于忍不住蹙起了淡淡的眉尖。
“小松,奉茶。”这人即使在愠怒之下,声音也是柔和的。
小松这才如梦初醒般的连连应是。心下直道,这黑帝长的真是邪乎了,天下的男人尽被比了下去。这师傅也真是的,这么一个倾世的男子坐在他面前,他都好像没看见似的。哎。师傅莫非真是其他神仙口中议论的了尘大仙的影子?
叶葬花接过了翡翠玲珑杯,并未急着喝茶,原就邪魅的眼睛一时就浮上了令人心醉神迷的笑意。
这一眼,令一直端凝而坐,心无旁顾的的忘尘再也装不下去了,腼腆如他,朝霞已漫延到了颈末。殊不知,这原也是对奉茶之人的一种礼貌,叶葬花见着他这番模样,心里真是要笑到痉挛。
好容易控制住了情绪,却连自己的脸也憋得通红一片。此时,“千红一窟”的淡逸茶香又再次钻入了叶葬花的鼻间。
他仔细看了一眼茶水,果然是风姿绰约的“千红一窟”,那茶香已证明了一切。亲茗一口,更能颊齿留香,经久弥漫。
“小道士,你真有本事,连这种茶你也有,不愧是了尘上仙的徒弟呀。哈哈。。。。”他笑的洪亮,只是眸光显得有些游离。
“瞧你喝茶喝的如此讲究,对茶一定也有非凡的认识吧?”忘尘目光真挚的道。
叶葬花抿嘴莞尔:“我对这茶倒没有多少研究,只知道品茶是一种享受,平日里没事,也就细细归类了一番,儒者品茶,在一派儒雅之上品出淡淡中和茶之气,道者品茶在一种无为之中品出悠远玄机,禅者品茶,在一片泰然之下顿悟出生命的真谛,参透了身心自然。所以,茶即儒,茶即道,茶即禅。。。”
只见他突然顿了顿,又茗了一口茶道:“本王是来与你弈棋的,怎么说起茶来了呢,哈哈。。。”
忘尘却听得津津有味,以前可能过多的关注了这个人颠倒众生的外表,并没来得及去细读他内心的世界,可就刚才他对茶道一说,他的见识与修养就可见一般了。
两人继续低首弈棋,只是叶葬花的话匣子开了,便有一句没一句天南地北的聊了起来。
忘尘心下不时惊叹羡服着,这人的见识如何能用渊博来形容,天上地下他有听过的没听过的事情被他说来,皆耐人咀嚼寻味。他这才暗服,此人不愧是黑帝,不愧是救世的玄武,他当得,真正当得。
但这些也止于他内心的想法,表面上他仍是那个聚精会神,心无旁鹜的弈棋者。
忘尘的棋艺并非十分高超,叶葬花在下棋之余,还有精力去顾及其它。
此时清风习习,落叶纷纷,伸手便可接到一片翠绿。瞧着眼前清冷依旧的容颜,原本流离的眸光竟在瞬间聚敛,凝成动人的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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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拾肆
那抹银华又慢慢的涣散了开来,低得,低得只看见眉梢。
忘尘白棋轻轻放落,眼光瞥向那人,却见那人现在的坐姿更不像话,整个人仿佛困顿的不行,双肩支在石桌边沿上,半瞌着双眸,清风拂面间,真好似一朵海棠犯春困了。
如果换作其它人,早气愤的拂袖而走了。这样子和仙友弈棋,就算是不把对方放在眼里,那姿势也太不成体统了,这种低级错误是不应该出现在叶葬花这样的上古大神身上的。
但忘尘却不以为然的继续下着他的棋,似乎嘴角还浮上了一抹若隐若现的笑意。
半晌,不见对方落子,忘尘才出声提醒道:“上仙,请。”声音绵软舒适的掠过耳膜。
那人仿佛真是如梦初醒般的抬起了那张翩若惊鸿的脸,接着咕哝着应了句“哦。”
只见他稍微抬了一下双沉的肩膀,一只手慢悠悠的抬了起来,那玉白修长的手指上被几抹翠色蕴染开了,不觉得有多邋遢,好似指尖染上了翠绿豆寇,可爱的紧。
忘尘努力保持着自己的表情,那细长浓黑的睫毛却也控制不住的微微颤动。
叶葬花可能也注意到了这些,因为嘴角扯起了一个斜斜的角度,貌似自嘲的一笑。黑子看也没看的随手落下。
忘尘看着他落子,内心对他却更加的佩服起来。
那人貌似心不在焉的跟他对奕,实则他的棋艺真正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他忘尘的棋数,在对方眼里可能就等于玩过家家一般的水平了。
但那人却愿意在这里陪着他枯燥乏味,陪着他玩过家家,当真是难为他了。
“小道士,你再不下,是要本王代你下吗?”他声音透着一股子的懒散。
“哦,容我再想想。”忘尘仍是尽自己最大努力的认真下着。
叶葬花看着他故作镇定的表情,眉间浮上一抹笑意,随之,又耷拉了双肩,半瞌半睡起来。
[旧欢如在梦魂中,自然肠欲断,何必更秋风。]
叶葬花半眯着眼睛,作这付姿态,只是不想让单纯的忘尘看到自己眼底掩饰不住的忧伤罢了。
也许一个人盯久了,眼睛和脑袋都会犯迷糊吧。
这明明就是两个人,两个不同的人,他怎么会把他们混为一谈呢?
忘尘的虽然也是不苟言笑的,但眉梢眼角却给人温暖的化不开的自在感。
而那个人至始至终却冰冷的好似南极的雪山,高高在上的即使他拿三界的火山来焐,也绝计焐不热那一颗冰冷的没有一丝感情的心。
想到这,即使有忘尘作陪款待,心还是不自觉的漱漱滴血。
那一片一片的落叶从他指尖飞走,那场棋有多漫长,手中的翠就有多深,直至翠染上了艳色,那局棋最终还是没有下完。
天是一片青色,但隐隐的桔已渗出了云层。
叶葬花知道,自己很霸道,要人家堂堂一个金仙就这样陪自己下一天的棋,虽然以他的身份,点谁陪他下棋,都是一种恩赐,但他不一样,他从来没把他当神仙,他还是他心中那个木讷温厚的小道士。
直至清风把所有的落叶吹走,他才抖落一身的霞,松了松筋骨,眼波对着棋局道:“本王自来自去,你不必送了。”
他果真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像天边摸不到的桔色。
那抹松香味渐淡了,忘尘这才缓缓抬头对着那个人消失的方向出神。
眼波还是一片冰冷清明,一颗棋子却悄悄的从他指尖落到了地上。
“知已?他当我是知已吗?也许是吧。。。。”他在心底喃喃的自言自语着。
他不知道,指尖渗入骨肉里的痛,他不知道他瘦小的指节早已白的泛青。他真的不知道。谁让他只是一个木讷腼腆的小道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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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觉睡的应该不长,忘尘昏昏沉沉的醒来,看见桌上放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冰糖血燕。
叶葬花呢?他睁着看上去依然十分疲倦的眸子仔细打量了屋内的各个角落,再次确定那人不在。
努力用一只手撑起了上半身,隐约闻到了自己身上淡淡的松香味,可能是与那个人相处久了,或者那金炉薰香的关系,连他身上都沾染上了那人的气味。
他必须得有力气,他必须离开这里。他心里暗暗道。
好容易走到了紫檀盘龙桌前,业已用掉了他大半的力气。
冰糖血燕,这是他认识的,依昔记得那人喂他吃过几回,那人喂食他喝燕窝时那雾蔼一般温和的眼神这时又浮现在他眼前。
“忘尘,你是修真之人,切莫被这些世俗表相给迷惑呀!”他自责万分的喃喃道。
继尔伸手端起了青瓷碗,也不管烫热,一仰脖子就喝完了。
这一碗冰糖血燕吞下喉去,忘尘只觉自己的精神突然好了很多。
抬了一下淡淡的眉尖,心中暗忖:“外面说不定又在下雨吧?”
不期然眼神撞上了靠在极角落里的一把流苏伞。他脸上闪过一丝悦色,三两步就走过去拿在了手上。
终于出了叶府,果然还是下着雨。
这里的暮色来的极早,外头的雨雾也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暗影,雨势虽小却始终不见停,街上的行人也少了很多,开在眼前的也只是寥寥几柄的素花雨伞。地也湿泞的很,稍有不慎便有顽皮的泥子爬上了道袍。这样的天气显然不适合远行。
雾蔼深处,红梅醒春。一裘白裳翩翩然立于青石桥畔。远远的望向尽头的那处高宅阔苑,“真的就这样走了吗?”雪白的手指不自觉的捻着伞柄上系着的红色流苏。忘尘兀自自语着。
这些日子的朝朝暮暮不禁纷纷扬扬的全跳了出来。
“那个人对自己是那么的尽心尽力,他应该是拿自己当朋友吧?如果自己真这么一走了之,那他一定会很难过的吧?”他在伞下愁躇着。
这样思前顾后的近半盏茶时间,多情的雨丝儿沾了发又湿了衣,终是连自己都觉得无情。“罢了,还是等他回来吧。”忘尘干脆转身便要往回走。却在看见不远处的那道身形时蓦的顿住了步子。
那个人。。竟是叶葬花。。。
这时的他穿着墨色的缎子锦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散着长发,却没有带伞,就这样贸然的穿梭在雨帘中。偏他的步子还慢条斯理的很,时而还要停下望着天空发怔,仿佛被雨淋着也是痛快的事。
“他怎么在这里?”忘尘凝眉微惑,思忖片刻后便悄悄跟上了他。
不曾料到,叶葬花最终却是在一处荒草堆里停了下来。他的脚步沉而缓,原本修长的身子骨在此时却蜷得很低,这样一个高贵出尘的人怎么会有这样沧桑落魄的感觉呢?极像一种分明恐惶着却还要强自忍耐下来,也要小心翼翼充满戒备的试探。
是不是他的心里,其实一直都是这样彷徨而不安呢?
这样微妙的念头在忘尘脑海里瞬闪即逝,而后化成一股不可遏制的痛楚在血液里漫延缱绻开去。仿佛以前平静无波的修道生涯太过安逸,反而啮着骨子都隐隐疼了起来。忘尘忽然惊慌的发现,自己对那个人竟如此的在意。
天色渐晚,外面弥漫的雾气也逐渐浓稠密了起来,像贪食的巨蟒慢条斯理的盘伏而至,终是将仅剩的那点稀薄的空气吞噬的彻底,唯留天际那抹淡朦朦的白。入境的风携着深深的倦意,将雨丝儿都往南方吹偏了去,仿佛也是在呜咽着,悲悲戚戚。
草木也萧索,却也顾不上道袍上沾染的泥污,忘尘握紧了手中的纸伞,朝着他的方向走去。
向晚的暮色早将春心舔成了愁,如酥细雨还在缠绵的下着,溅起满地叠起的圈纹,三三两两横斜交错的草堆,每一隆都透着锥心刺骨的阴森。
叶葬花走到了其中一个位置,那个位置相较而言比较干净,孤孤的隆起的一座土堆,似乎又说明了些什么。
见他安静的俯下身去,袖中取出一枝开到酴醾的花轻轻放在了土堆前。
“这是。。。。。。?”骨节泛白的手指微微僵硬了一下,叶葬花发现在他之前,已经有人放了一朵荼糜的花,许是前几日便拿来的,那又会是谁呢?
可她明明没有朋友呀,难道是他?“月心?”叶葬花情不自禁的低呼出声,瞬光骤冷,却又瞬间换上了一副迷糊的表情,“怎么可能,他是不会知道的。”他不以为然的捋发在笑,然后端着脸蹲下身来。
“渐隐啊,渐隐。。。你还在怪着我吧。。。”
怎么会不怪?!若非自己的绝情将她逼上了绝路,她是断然不会死的呀。然而即使是因他而死,那双睁大了不瞑目的眼里却无丝毫恨意,她不恨他,从来不曾,因为花渐隐原本就是一个极善良极憨厚的女子呀。
贰拾陆是啊,若非她的善良、她的憨厚、她的懦弱、她的无知、以至于藏不住的万事都写在了她惴惴不安的神情里,自己又如何能察出十七弟那场精心策划的阴谋呢?
“她不过是个低贱的小仙,你难道愿意为了她而使你的名誉蒙羞吗?!”是的,即使他是主谋,但他仍能理直气壮的这样替他着想。
“哈哈哈。。。。。。。”他苦笑出声,是的,他本就不愿意承认,也不屑为一个地位低微的小仙折损自己的名誉,但这一些在他看来都不算什么,只是她为什么要骗他。。。他和她根本都是清白的呀。。。。。
思及此,叶葬花的嘴边再次泛起了一丝苦笑,就连这笑意也如这初春般凉薄:“可是,可是你为什么要欺骗我?我恨。。。我好恨呢。。。。”没有歇斯底里,他把那个字说的轻描淡写,甚至是诗意的,善意的。仿佛连这一声“恨”里都可以透着满满的柔情。“渐隐,你为什么要骗我呢?真的是我待你不好吗?还是。。真的没有他待你好吗?”
他的声音渐发趋于虚无,大抵也是处于困倦了,索幸便将侧脸埋进臂弯里。思绪早已飞至茫远的时空里。直至当那雨丝儿被那抹淡白的阴影隔阻,触摸不及自己的脸。
那道清绝的,高高在上的影子就那样安然自若的站着,眼睛注视着,许久许久。
轻轻的吐出一句:“若你自己都不肯对自己好一些,还指望谁来对你好。”
竟是一种温柔到不可思议的声音。
忘尘微抿的嘴角,清澈的眸,而后用那眉峰轻蹙的神情说出那般轻巧的话,却都是温柔到极致的。
叶葬花睁大了眼睛怔怔的望着他,久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忘尘移开眸光,淡淡瞥向那隆黄土,余光偶然落在那束凋零的荼糜上,似乎略有惊疑,而后不动声色的收回,“这是什么地方?”他问。
“啊哦。”叶葬花赶忙站了起来,并好面子的抖了抖长袍衣摆没。“我去替你抓药,刚好经过这里。”
他换上了温柔笑脸,藏住了眼底的烟雨迷朦。
“啊哈。。忘尘,你果真好了很多,都可以自己出来走动了呢。”一面说一面还轻佻的伸出手,似要去触摸对方的脸颊。
忘尘便静静的看着他动手,没有出言阻止,亦没有躲开,神色从容的仿佛他真要做些什么他都不反抗。又料定他在这种情境下根本就不会那样做。
果然。。下一刻,叶葬花讪讪的缩回手老实的站在了那里,“你们,你们都好喜欢骗我呢。”他忽尔低哑的道。
忘尘的手不自然握紧了伞柄:“你不想我一个病人服侍另外一个即将生病的病人吧?”眸光微漾,转尔又笑的通情答理。“雨势大了,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你们,你们统统都在骗我。。。。”叶葬花忽而踉呛的退后了几步,退出了红荷纸伞遮住的一小方天地,只任雨水洗刷在他那苍白的脸上。纷扬的湿雾里,他的眼底升起了一股莫大的悲哀,却连悲哀里也渗透着难以言喻的恨意。仿佛他的整个人都堕入了梦网中一般。
“你们每个人都说为我好,嘴里说着好多好听话,那些美妙的句子当真快要把我浇灌麻醉了。。真的好能哄我开心呀。。。”这骤来的心痛一发不可收,他变的歇斯底里起来,“你现在一心的为我好,不愿我受凉生病,可是你连我是谁都不清楚!你可有曾问过我是谁吗?”
忘尘的身体蓦然一僵,有一种突如其来的念头来自己都感到恐慌。是啊,自己确实不知。他是谁?他是做什么的?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
“我告诉你,我叫叶葬花,是这整个醉生梦死城的主人。是这天地间唯一一缕没有被归入轮回的孤魂!”说这话时,他声音极是轻柔,但那笑容却说不出的诡异,好似将什么鲜红的红迹子硬生生的泼进了单调的水墨画里,便愈发显得凄艳骇人。
“很不像?是不是?”他笑嘻嘻的问。
忘尘的瞳仁骤然睁大,指尖掐进肉里生疼。因为叶葬花忽然疯狂的咆哮了起来。
“哈哈。。我是鬼魂。。我是鬼魂!!!!你害怕吗?你害怕了是不是?哈。。。”脚下一个不稳,叶葬花卟通跌倒在地里,泥水溅了一身,却还是笑的那样肆无忌惮。
“听听,像我这样一个鬼魂,居然还有人说他友善,说他会照顾人。。。”他笑的发了癫,发了狂。笑的眼泪满满流了一脸,混着泥雨污浊不堪。
“没有人,没有人比我更恨欺骗!没有人。。。”
忘尘呆呆的望着眼前的一切,没有言语。这黄色的一隆,悲戚的雨声,以及睁着空洞的眼怯怯窥望的死魂。。。眼前的一切一切影影绌绌形形灭灭。。都已成了虚妄。
他知道,可他怎么会到现在才知道。叶葬花,叶葬花早已把他眸底的那抹伤彻彻底底的泄露给了他。他为什么到现在才知道。可笑的是,他还用那种悲天悯人的姿态对他说:“若你自己都不肯对自己好一些,你还能指望着谁对你好?”哈。。。忘尘,难道你不荒唐,难道你不无情?
“原来,师傅说的都是对的。”缠绵的雨雾里不期间匀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而后只见忘尘缓步走到叶葬花跟前,俯下身去,极其温柔的,细致的帮他将因为刚才太过激动而大肆敞开的衣襟整好,似乎手指触碰到他冰凉的肌肤,也全然不觉得难堪。“这世上,是没有人理所当然对你好的,无论你是什么身份。”
说着这样冷情的话,他的眼睛却在笑,里头是满满的暖意。
“那么我心甘情愿对你好一些,你是不是该相信我?”
连说话的调子也优雅至极,甚至是带着些许瑰妙的诗情画意。忘尘始终是用微笑回应着叶葬花惊愕的表情,而后手腕抬起来,有那么些自作主张的将纸伞递交到他手上,不等他开口便起身离去了。
轻风黏雾交织成的暗黄的天色里,他清潇的背影越走越远,愈来愈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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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拾柒
“师傅,黑帝来访。”
正在打坐的了尘缓缓睁开了墨一般深遂的眼眸,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扇房门,内心却早已千回百转起来。
“这人怎么又开始心血来潮了?他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吗?况且忘尘。。。。。”想到此,原本清明一片的脑袋瞬间又昏痛纠缠起来。
但他毕竟是修为一等的大仙,此等痛楚,自不会挂在脸上。
“这么晚他来干麻?!我不是已经交待下去,只要是黑帝前来,都只说我去云游了吗?”他沉着声道,声音一如继往的冷清。
“师傅,我们,我们在那黑帝眼里算得了什么,他只把我们的话当作空气一般。”仙童怯怯道。
了尘自然知道,屈屈几个小童怎么阻止得了聪明绝世君临无俦的叶葬花呢。
只见他微微垂下了眼睑,黑澈一闪间,便又恢复了清冷。
“你叫他在外面的温泉树林稍等片刻,我这就出去。”他甩了甩拂尘,依旧瞌起了双眸。
小童先是怔了一下,见师傅胸有成竹的模样,也就壮着胆子出去传话了。
此刻已经是入夜时分,外头的凉意又深了一层。
“今晚的月色要瘦薄许多呀。”了尘心底轻叹道。
偏四处的稠云还堆砌的紧,时不时将那点幽弱的光华掩去,唯留着几圈诗意的底蕴儿。若非藉着远处长廊里那一丁点零星的萤红星火,甚至瞧不清眼前的路。
了尘轻步走向那片树林温泉,叶葬花果真还在那里等着,双手托腮,眼里有着几乎不依不饶的神色。或许是月色萧冷,他的脸色比往日还要润白许多,手指节微微泛青。
他也竟有这般执著的时候?了尘的眼里忽然起了困惑之色,却又瞬间理智的收回这本不该有的情绪,同时脚下有意发出声响,引来了叶葬花的视线。
“了尘。。。”叶葬花的脸上浮起了一抹显尔易见的喜色,但及至触上了尘那双终年含霜的眼眸,他就像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又无精打彩了起来。
“上仙,有何事需要小仙效劳的吗?”他脸上是一脸不苟的恭色,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叶葬花的神色在瞬间僵硬继尔铁青,“了尘呀,了尘,你非要做到这般绝决吗?你果真是这般的讨厌我吗?如果我们做仙友都不成吗?”他心里零丁叹息起来。
“本王,本王只是路过,只是路过。。”他呐呐的说着话寻找着适合的措词。
如此最好,了尘心里痛快一笑,“上仙原来只是经过这里,那是了尘想的太多了,那了尘告辞。”只见他拂尘甩袖,便不带尘埃的飘然而去。
这样不费吹灰之力的就可以打发走他了,心情自是大好。不料自己还没走几步,便闻一声重重的叹息声从后方传来,“唉,了尘你呀。。”尾声拖的很长,带出些似怨犹怜的味道。
了尘本能的回过头去,看见叶葬花正懒洋洋的摊坐在凳上,红色的头发肆无忌惮的遮盖住了他大半个身体,半遮着脸面,瞧他此刻的德性,哪一点像恩泽三界的玄武黑帝呀。然而却又意外的发现其实他很弱小,仿佛连说话都吃力的紧,是因为他今晚的气色不佳。。。。还是。。。。。。
了尘眸光攸忽一沉,他的脸色,他的脸色怎么竟惨白成这幅模样。
“你没事吧?”他情不自禁问出了这么一句,显然是不符合此刻他表情的一句话。
话说完之后,便有一股子气脑,不想自己竟有出错的时候?还是在他面前。。。
所幸,叶葬花似乎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失语,依旧自顾自的说笑了起来:“本王啊,向来是很没耐心的,喜欢一样东西,也只是暂时性的,等发现了另外一件好玩的东西的时候,那这件东西必定就不喜欢了。难得有真心喜欢的东西那也一定是假的吧。。。。”声音轻轻朗朗,他说的好轻描淡写,“所以我从来只追一次,追不到了就立刻放手,一点也不累心,瞧,你说本王是不是很聪明呢。。?”
了尘缄口不语,那一瞬,眼前的他,耳边的话,他竟也分不出真假。
温泉竹林的另一角落。
萤火幽幽的烙上了一黄一白两条人影。
重雾席卷住了黑暗,更是分辨不出任何的蛛丝马迹。
只听得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你去负责把他牵引出来,不能有任何差池。”黑暗中明暗惨淡的那抹白影仿佛侧了一下身体,那抹犀利的银光一闪而逝。
“可是,可是我们不会被发现吗?”另外的是一个怯怯的发着抖女子声音,声音里充斥着恐惧与无奈。
“你想重新堕入畜道?!”声音压得更低,却冷酷到令人无反动弹。
“我,我。。。。”女子还是一身的瑟缩不安。
“按我说的做,你别无选择!”白影仿佛是下了最后的通牒。
那女子微微仰起了纤细的脖子,眼底的雾色被淡淡的雾气蕴染的更加凄楚动人。
随之,那道白影便如空气一般消逝无踪。
那道黄影在暗黑中怔立了半晌,也渐渐隐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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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拾捌
是啊,黑帝是很善于喜新厌旧的,凡是被他喜欢上的事物,没过多久便会自然消失,这是黑帝神宫流传出来的谣言。
他并非善论是非之人,黑帝神宫传出什么样的消息都与他无关,偏这个消息却让他记得格外清楚。
所以理所当然认为叶葬花对自己,并不曾觉得可笑,或者可耻。。。仅仅是笃定他不会长情罢了。既然做不到长情,为什么还要去欣赏容忍呢?
“上仙确实聪明。”他心底无端生了郁结,了尘当下的口气竟是出奇的差。
叶葬花抿着红唇在笑,脸色却愈发显得苍白:“所以本王热劲过了,你走吧。”他挥挥袖子说的干脆。
此时的黑帝,眉目清澈,也不减明媚,却分明少了以往的霸邪之气。而倘若了尘再仔细瞧瞧便会发现他苍白的皮肤上遍布着诡异的青谒色斑痕,像噬肤的蛊虫爬进了筋脉。
可惜了尘并没有闲暇注意这一点。“上仙好自为之。”话音刚落便不见了他的踪影。那猎猎一转身竟将风势也带的急了,道袍飞掠着将空气中的诡异清香撩拨的更加绚烂。
“酉时两刻将至,‘栖巧檀’逢时而香,乾坤暗,其合力不敌坎离,阵相亦有变。‘衍玉阵’遇‘栖巧檀’转为‘无相杀阵’。。。逢草木皆为兵,寻人迹,折仞而杀,阵眼,青石。。兰。”叶葬花涩然苦笑,伸手想要去踩开在青石那头的一束妖冶的暗紫色兰花,指尖吃力的探出,还未触及便已颓然垂下手臂。这被药毒拖累的身子,就算是上古大神,也奈何不了它。。。
便闻“骨噜”一声,从他的宽袖里掉出一小块檀木,埋入深草里,散发出幽诡的奇香。
又是他自作孽啊,却已经没有办法阻止了。。。了尘。。。。你定是不会再回头了吧。。。。
夜色愈暗,入境的风路也在无形中起了变化,由顺方岔为七股。正漫步走在前方的了尘蓦的停下了脚步,凝神静听,并谨慎的将自己的鼻息也一并隐去。
草木戚戚亦应徇天道应流之理,木质娇弱无害,然若混入异诡阵相颠覆乾坤,便能凝气入脉化为利仞,且寻着踪迹杀人于无形。而该阵便是-----‘曲破杀阵’
了尘咬牙低低的吐出了这几个字,这几个连神仙听到都胆颤的字。此时脚畔一侏石蕊花径正飘悠悠的掠过来,而不等它触及他已利落的腾身而起,躲过那一劫,然还未等他喘息,身后的古树忽然又有了灵性般垂下枝条,腕粗的仞劲力扫成鞭。
“嘶。。。。。”伴着一声微响,便见了尘的拂尘突然飘散开来,银丝万缕攀住枝条,并在瞬间将之绞断,“啪滋。。”那从粗茎中喷溅而出的汁液竟是诡异的褐红色,似血一般鲜艳!
“果真是邪阵!”了尘眯起了眼睛,而后面的枝条仍在继续,一根根张牙舞爪的席卷而来,势不甘心的想要玉石俱碎。手上拂尘再次绞缠追擒,携同清潇的身形飘落在云涯之上,再于半空一个迅疾的折身勾栏,赫然一道“白影照月”--这瞬起乍落间竟不损他半分出尘,而接连着便是“劈里啪啦”的声音,那些枝条已然断裂一地,满树斑驳。
“无相杀阵”破阵方法有二,其一为寻其阵眼青石兰,其二为,毁阵!”翩翩然立于尘丝盘隔出的半空中,了尘掐指一算,“至酉时三刻,乾坤归正,坎离相争自削全力,为最佳毁阵之时!”
他的心下已有了打算。只怪刚才急于离开,忘了毁去衍玉阵残留之形,才由之转化为无相破阵。若今日不毁了该阵,今后不知道要被多少旁门左道利用呢。
可是刚刚想利用该阵的人好像是他吧?了尘怔了一下,但他没想到这该死的天时地利都会在此时不谋而合。
他眸底的流光开始沉浮不定。能同时利用天时之变及栖巧檀香将衍玉阵转为曲破杀阵,果真是不简单啊!如此看来,这附近定是还有精通阵法之高人!然其目的究竟。。。
“叶葬花!”了尘的脸色煞然一变,该死,他怎么忘了叶葬花此时还在那里。
贰拾玖
是夜,繁密的花树间潆绕着一层淡朦朦的雾气,乍看薄得像雾一般,但又被那几点萤火星星错错的点缀着,幽森中又自带几分飘渺意境。
“嘶----”乍看之下仿佛是伏在石桌上小寐的一抹身影再次忍俊不禁的从牙缝里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
既尔只见他念念有词道:“乾,坤,坎,离。。。。”念一字,想一下,声音在断断续续中进行,念到“兑”时,又停顿了一下。
“左侧桃树十二,右侧李树亦十二,共二十四,皆是虚妄,乾坤有变,逢艮,兑生,遭克。便这般错错克克,横错御树布阵。。。。兰花阵眼可破。”
“哎。。。。”那一声轻叹似是用尽了那人全部的忧伤。
“你骗我至此,我哪会不知,可你为何要把我逼入绝境呢。。。。。。”他轻轻瞌上了眼眸,脸上无忧无喜。
“那边似乎有人,你方便的话,不妨去替他引一下路吧。”
“呵呵,上仙哪儿的话,奴婢自然是方便的很。。。”
耳畔是少女明朗的笑声,不若一般女孩子家的娇气,多了一些憨实,却清清亮亮,沿成一斛醉月香潭。如同那盏愈来倩近的宫灯。暖黄的光明晃晃的撞进了他的眉目里,更在他脆弱无防的心尖上稳稳扎下了底子,本是她一时兴起的施与恩,他却一辈子都记得。
半色半掩下,早已神智不清的他,看着来人,声音含糊:“你。。你是谁?”
那掌灯的小仙女便顽皮的将手上的宫灯这么一转,明黄的灯花里她眨眨眼儿,玩笑说道:“我啊,是你的执灯人,专为你引路的。”她满眼都是笑,笑的时候左颊一朵浅浅的笑涡。
“执灯人。。。。哦。。”叶葬花如梦初醒似的应了一声。小仙女扶他起身的时候,他的身体已没有了知觉。
小仙子便悉心扶住了他,然后朝着不远处那个白衣男子的侧脸福身示意:“那奴婢就送这人回去了。”
叶葬花下意识的顺着小仙子的目光看去,却只剩了那白衣男子转身离去的背影。他始终处于暗处,连他的轮廓都不曾看清楚,只记得他的身形极美,却又那样的蔬淡,轻笔勾勒的色彩,瞧不出原先描绘的底色,亦不知这点墨色要如何渐变下去,仿佛连骨子里也是纯粹的。。。。
或许并不是他有意端出的架子,却依旧让人觉得他原本就是高高在上的存在,这样出尘,这样优雅,且看得出他的性子,定也是如同他那身白色那样纯粹,一丝不苟,容不下半点错误。
嗯哼,全然不同于身边的小仙女,她可迷糊的很,连自己这个装扮都瞧不出个身份来。偏又很善长用笑容去遮掩自己的无措,笑的很憨,很暖,如同她手里执着的那盏灯。
“哎,真是太不小心了,你怎么会入了这个邪阵呢?要不是高人指点,我怕你是难逃一死勒。。。”只见她顿了顿,又赶紧扭过头去“呸,呸,呸!这话说的不吉利,全部吐掉,你一定会没事的。”
那单纯而又善良的瞳仁深深印入了叶葬花的心里。
他是太累,太累了吧。即使万年的修为,也抵挡不住这邪住的魔力。眼前变得越来越黑,视线也愈来愈模糊,他想,他怕是要应了那小仙女的话了。
那位掌灯的小宫女便是花渐隐.而当时的她可能早已知道眼前这个晕倒在石桌上的人就是玄武黑帝叶葬花,这个注定了会成为自己生命里不朽的过客,同于那道瑰丽而锥痛的伤痕的上仙,便这样按步就搬的出现了在她面前。。。。待沧海桑田,云过境迁,还要听着梵音,含泪笑说那缘起缘灭,缘起时啊,却是这么一盏不起眼的灯火。。。。
而同样惦念着这盏灯火的又岂止是她?恩亦是债,只因始终记着她当年的恩,所以至她死也会觉得心里亏欠了她,却只恨当时冲动,轻易说出的话,千金之诺,又怎能更改的了?
是呵!从前,他恨她之后的叛离,恨她之后的虚情假意,甚至是与十七弟联手做戏来欺骗他。。所以他会毫不留情的说出那句:“你去死!”。。。。。
倘若是现在,他定会直截了当的承认了吧,花渐隐想要的只不过是好好的活着,跟着他有个小小的名分罢了。既然自己能给她,又何必让她难堪受辱,以至让她最终香消玉殒,美人成灰?
这无休无止的痛苦是他自找的,叶葬花一直这么认为。
叁拾
夜凉如水,室内依旧金碧辉煌,温暖如春。案上金炉内香薰缕缕,红荷纸伞仍静静靠在那个墙角,若非玉石地上隐隐发亮的水迹,真是很难发现它的所在。
叶葬花伸出手背轻轻拍打了一下自己冰冷的额头,好久都没这么舒畅的睡一觉了,他怎么会昏睡过去的呢?难道是那人把他弄回家的?
是呀,若非那人,自己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再记起睡觉的感觉。
侧首,正好对上那人疲倦的脸。可能太累了,那人趴在床沿上睡着了,清秀书淡的眉亦轻轻的蹙在了一起,是他让他担心了吗?不会的,怎么可能呢?
但他还是下意识的俯下身,在他的额际发梢印上了一个浅浅腻腻的吻。
忘尘是惊醒的,哪怕外间的一丝风吹草动,都可能惊吓到他。但当他对上那双黝黑到魅惑的眼眸时,他突然想笑,心底是无比的欢喜,甚至在这一刻,他把他终生奋头的目标都抛到了一边,整整两天两夜,他都昏睡不醒,他真的是很担心,很担心。。。。
叶葬花没想到的是,忘尘会这般突然的醒来,以至于他的唇还没来得及挪开消灭证据。
但看那人的表情,似乎根本就不介意他略显轻薄的举动。
那双黝黑邪魅的眼再次上上下下扫描着这个清秀出尘到让人惊叹的小道士。
“你为什么不走?”语气平淡温和,又似自说自话,因为他的眼睑在瞬间下垂。
“我,我身体还有些不适,所以。。。。”说出这番话,连忘尘自己都被自己吓到了,一向木讷腼腆的他在他面前居然学会了说谎?此时的他,清秀的脸上早已一片胭红霞绕,那后半句的话,就像根鱼刺梗在了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了。
这样拙劣的谎话,聪明如叶葬花,哪会觉察不出。但他心下惊愕,紧接着是狂喜的像一只吹胀的汽球,但只要有人轻轻一碰,就可能随时爆裂。
他说的是真的吗?那人是真的愿意留下来陪他吗?不会又是在骗他吧?不!不!他不要再被骗了,绝对不要。。。
心思在电闪间千回百转。
“你走吧,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生活。”还是一如继续的温和,但那氤氲的眸显得更加的黝深。
“不走!”忘尘把一生的勇气都使在了这一刻。
叶葬花努力想从那张清秀出尘的脸上找出一点蛛丝马迹,但他最终投降了,那是张白纸,看不出丝毫颜色的白纸。
也只是在下一秒,只听忘尘惊“啊!”了一声。
他已被他甩在了床上。
“好痛!”原本瘦削的他,因为来自对方措不及防的举动,而骨节受到了一定的撞击。
叶葬花当然注意到了忘尘眸中浮起的那层雾气。
伸手轻轻抚摸身下这个人的眉心,温热的呼吸,拍打在忘尘的耳际,爱妹的伸出了舌头,舔了一下他的耳垂,舌尖还有他冰冷的触感。
忘尘的表情一瞬间僵硬,虽然他已有过类似经验,但这次,这次叶葬花的眼神跟往常都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叶葬花原本只是想要吓吓这个小道士,让他赶快离开自己,他怕,只要再过几日,再过几日,他便不会再给他离开的机会了。
可是,小道士身上带着他熟悉的香,淡淡的如同樱儿般的卫道,还有那触感出奇幼嫩的儿垂,竟渐渐让他动起了真格,甚至玉罢不能起来。
混浊炙热的气息一波又一波灌入忘尘优美的瓷颈。他紧张的握紧了拳头,红霞已染上了他所有罗露在道袍外面的肌肤。
奇怪,奇怪自己的心跳的好快,奇怪,奇怪自己只有紧张到忘记呼吸的感觉,却没想要逃避些什么,他不是应该厌恶,羞愧,愤怒的吗?但他隐隐感觉自己竟是十分的贪恋那人的灼热,而且迫切想要他的热把自己全部焚烧贻尽了才好。他被自己的这一想法吓到了,半瞌羞涩的眸一下子睁得溜圆。
叁拾壹
玉厥金镂,雕栏玉砌,回廊隔着层层纱。繁复雕篆的窗棂外韶华正好,罗衾早就不耐五更寒,瞧他呵手垂了帘帐,雪帐勾上白龙戏珠,帐内儿微动时便叮铃铃直晃。
“叶公子,你。。。”怯怯的男声从帐内传出,轻软的语调,比女子娇声媚语还要僚人。便见云罗雪帐内正拥睡着一对金玉般的男子。其中一个身着绣云锦簇的华服男子,就算是侧睡着,也可瞧出他颀长健美的身姿,肤色润白,那双半眯的眼睛极长,极媚。一听外面有动静,便顺手拉来了旁边的小道士再一次将他压在了身下。
“呀,叶,叶公子。。”身下之人立时又红了脸。
“嘘。。。。”姓叶的男子赶忙封住了他的嘴,“待会儿给我好生配合!”他压低了声音下令,话音未落便闻外头一声长吆:“玄武黑帝驾到。。。。”
珠帘一动,檀门已被人打开,来人一身白紫相间的华贵云龙长袍,墨黑的长发盘于顶上,被金丝夜明珠交汇的宝冠紧紧扣住,美自是美到极至,但那人眉目所到之处却又不怒自威,与姓叶的男子真是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他挺直了背一路走来,浑身白紫云气迷花了人眼,瞥眸一见床上的香艳之景,登时脸色乍变,“你。。。”
姓叶的男子并没正眼去瞅他一眼,私自同身下的小道士嬉笑怒骂,只等华贵男子亲自上前掀了纱帐,他才不耐烦的丢出一句:“滚!”相反,那男子竟然没有生气,只是眯起了眼睛,清冷的眸子掠过一道狠光,落至唇畔却突兀地化成一抹妩媚至极的笑意,而后便见他伸手一指被他压在身下的清秀小道士:“来人。。。。”薄唇微启,轻巧地吐出一个字:“杀。”
姓叶男子的脸色骤然一白,却还来不及阻止时,天界神将已强行将那小道士拖拽下了床拖了出去,“大哥,你若现在回头,我便放了他。”高高在上的他诱宠他道。
叶葬花咬牙冷哼一声:“不!”他自有他的威严与骄傲,尽管手心早已沁出了冷汗。
冷月心的心狠手辣他是见识过的,即使他曾经可以呼风唤雨,但现在。。。。
听着屋外一声痛苦的呻吟,刺到耳朵里嗡嗡作响,仿若全然听不见,冷月心依旧笑得很温柔,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这个邪魅无双男子。
“大哥,他不属于这里。”
叶葬花痛苦地闭上眼睛:“。。。。不。”声音已然凝噎。
便见冷月心抬起了云袖写意的想要挥将下去。
“住手!”叶葬花忽然不受控制地大喊出声,蓦地从床上跳了起来。迎面朝那神将便是清脆的一巴掌,“我不准,我不准你再碰他一根寒毛!”他疯狂地咆哮着,眼睛睁得发红。
“大哥,你已经不是原先的黑帝了。”冷月心扶住叶葬花战栗不已的双肩,锐利的双眸攸忽一闪,紧接着门外又传来了声撕心裂肺的呻吟。
“大哥,你放了他吧。”冷月心伸手抚上叶葬花及膝的长发,依旧满眼爱怜地问。
“不放,永远不放。。。”叶葬花转身撕心裂肺地朝他吼,他这么一吼,魂魄顿时动荡不齐,脸色立时白到泛青。
“冷月心,你为什么,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冷月心抿唇笑了一笑:“大哥,为何你总是这般自我。。。”他叹息着摇了摇头,剑眉里有了倦意,转而笑着同那群神将道:“本王真的是累了,可他还是不肯就犯呀。。。”他淡淡地扬了扬眉,“你们便这样下去,直至我命你们住手为止。”
“噗通”一声,叶葬花放弃了一身骄傲,颓然跪倒在地:“我。。我放他走。。。”
“你早该如此的,大哥。”冷月心淡漠地留下这句话后便揽袖而去。走至屋外,瞥眸朝着早已伤痕累累战战兢兢的小道士笑了笑:“辛苦你了。。”
叁拾贰
他放弃了一身的骄傲,换来的是什么?还是欺骗!这是报应吗?无休止的痛狠狠的侵蚀着他的心。
他缓缓站了起来,只听破空响起“嘶!”的一声裂响。
那华丽的衣袍前襟已被那人撕下了半片。
他一步一顿的走到了虚弱的小道士面前,他的眼是红的,脸是红的,全身仿佛在倾刻间被一层赤色环绕起来,分不清红成就了他,还他成就了红。
“你是不是可以滚了呢?”语气低沉,低得如暴风雨即将来临的黑蔼,让人沉堕在里面有万劫不复的感觉。
忘尘抬起了愈加苍白的脸,神色是一片苍茫的,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叶葬花为什么会在那人出现之后神色大变,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可是他明明看到,他分明是为了他才向那个人下跪的呀,那一刻,就算痛楚加身,他也未觉有半丝畏缩和绝望。
可是,可是不过眨眼的功夫,就是那个离去的人抛给他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后,眼前的这个人仿佛被人纵了火一般的沸腾了起来,他再笨,也读出了他眸底深刻的绝决。
“你是不想我走的。”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就这样说了。柔柔的声调从他苍白的嘴里吐了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倔强味道。
他一眨不眨的仰视着眼前这个被点燃火炎的人,清淡透明的神色,会让人忍唆不禁忘却一切邪恶污秽。
他讨厌看到这个眼神,这个看似无辜又无害的眼神,曾带给他多么刻骨铭心的疼痛呀。
这一辈子,他是不会再被骗了。他不能让他留下来,不能!绝对不能!!!
罗云锦绣随风翻舞,优美的犹如彩蝶翩然,“啪!”
“额,你以为你现在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这些?!”他的手摸着被他打红了的脸庞,抚上小道士早就被自己咬出血的红唇,“用这里。”他的语气轻缓,可是却带着令人惧怕的冰冷,手指移开嘴唇,慢慢向下,小道士只是无力地撇开脸。
这个时候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只能隐忍,如果隐忍能换取那个人的平静,他此刻真的愿意付出一切,“用这里。”胸前的红晕被那样羞耻的玩弄着,他的另一个手居然更加肆无忌惮的向下,“还是用这里”,后面被手指硬生生的囧囧,忘尘终于惊叫着出声。
情深之极便是恨深之始,愈爱愈恨,那颗被恨侵蚀的心,早已扭曲了千年万年。。。覆水易收,情毒难解。。。。他怕真是着魔了。。
人生如此,浮生如斯,缘生缘死,谁知,谁知?情终情始,情真情痴,何许何处?情之至!
此刻他依旧清秀的脸上,残留着蜿蜒如虫蚀的血污,那双原本清明不黯世事的眼,亦染上了些许迷茫与恐惧。
好半晌,他才细柔沙哑道:“原以为你是关心我的,看来我是会错意了。”他踉跄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一阵春风挟带着丝丝冰冷松香唤醒了他的嗅觉。回想前日种种,忘尘是怎么也不会想到,对方是如此的善变。
他也没想到,自己也会有恨一个人的冲动,瞥眼地上被他扯弃的半襟袍子,金丝赤线的云海图腾,暖烈的居然刺疼了他的眼。
“我走,我会走!”不让自己有反悔的余地,他拖着沉沓的双腿跌跌撞撞的往大门走去。这原本不算远的一段路,如今在他眼里,却漫长的好似刀山火海一般。
叶葬花睁大着邪魅的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那人挣扎着往门口行去。他不能眨眼,他怕一眨眼,冰冷便会忍不住坠入尘埃。
廊风吹散他及膝的长发,似水墨画般肆意飞咧,千丝万缕的绞缠着他的袍,他的身,他的心。
倘若忘尘肯停下脚步,回首看他的话,便是死也不肯离开他的吧。
忘尘问了尘曰: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口口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
了尘云: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许多年以后,忘尘没想到会在别人的朱门外头想起这些话。
双脚才刚踏出那个人的地界,两扇铁木千金大门便“怦!”的一张紧紧关闭了起来,丝毫不给人喘息的
机会。那个人连个回首的机会都不给他,他都能做到这般绝决,他又何必再忍他,让他,由他呢。。。
他这样想着,脚却像灌了铅似的再也挪不动半分。
整个人重重的靠在了铁木门上,一分一寸的往下滑落下来,最后无力的跌坐在青石铺就的青荷地面上。
二月的风还是很冷呀,天空似又起了氤氲,细雨胧烟的妖袅随风裘来,有几丝扫在了他裸露的肌肤上,倒像是钢针扎透了一般生疼。
突然好留恋那个充满松香味的房间,那里的春意暖得犹如初夏的煦阳,不浓不烈,不灼不炙。
迷迷糊糊中感觉到地气的冰冷混合着细柔的寒雨肆无忌惮的占据了自己的整个身体,这时,他倒不觉得冷了。热,灼热,从心里似炎浆一般的漫延开来,似火山要把他蒸发。
叁拾贰
他似是看到了那张脸,红的衣,赤的发,邪魅无双的眼,在漫天花雨中笑的很美,很暖,很诱人。。。
直至最后一丝灵性在他稍显混乱的脑海中清空模糊。
他如天边的一抹云,无声无息的落在了那缕瘦小的身影前。
待他脚不沾尘的靠近那抹身影,灰色淡白的天色隐隐的照出了来人的眉目。他的体型纤瘦却出尘,清新秀逸,淡雅如水,若不是地上的人儿一脸苍白灰败,竟与来人生的一般无二。但仔细观摩,来人与他又大是不同,那如鬼斧神刻般的清秀容颜挂着比那人更显清冷孤寒的表情,微泛着墨氲的眸子流转间带给人一种仿若柔和的错觉,正如夜色下的大海,深沉而内敛,却带着抚摸人心的温柔,引人沉溺,难以自拔。
是的,他是怜悯万物的大神,但独对他,那个曾经呼风唤雨的男子,他却一直都是不屑一顾的。
无边细雨依旧婀娜多姿的侵面而来,这个和昏倒在地的小道士一般模样的男子,轻蹙了一下书淡的眉头,身上立即被一层氤氲朦胧覆盖包裹起来,若不细看,他就像是一片云,或者根本就是一片云。
如酒寒雨根本近不了他的身,他伸手毫不费力的扶起了昏跌在地的小道士,清湛的眸子在小道士苍白的脸上又扫视了一遍,也没见他有什么动作,银光乍闪间,小道士仿佛就在电光火石之间,消失在了这个朦朦的雨季。
应该没自己什么事了吧?他抬足欲走,但忽然又想到了那个狂妄自大的家伙。他的视线渐渐聚集在了那块匾额之上,“叶府!”见他蹙紧了眉头,又低首喃喃着什么,分神之际,身上仙体护罩渐渐隐去,春雨鹊跃着亲吻上他雪白的颊,光滑的颈。。。。
“晓荷池塘?”他为什么会突然想起那个地方?头又开始阵阵作痛,那家伙虽然狂妄,但落得如此下场,确也可怜,在暗处看他一眼,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他抬袖,轻抛一方的玉碎珠寒,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便已隐入府内。
那抹红在玉树瑶花下依旧鲜艳。恐怕只有在暗处,他才能这般细致的观察他吧,躲在盘龙柱后的他,死都不可能相信,此刻的自己正素颜紧绷,双手握拳,眸中闪烁一片。
“那人在做什么?”当他看到那一幕,任是他万年修为的上古大仙,也忍不住从盘龙柱后面抢了上去。
但似乎有一个人的下手比他更快一点,他连忙提高警惕的重新闪到了盘龙柱后。
是的,那是去而复返的冷月心,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大哥,让他放弃他,就等于要他第二次的生命,他怎么可能放心他呢?
白影挟带着淡雅紫气朝那抹红色疾驰而至。
他在干什么?站在玉树之下,墨发凌乱随风和雨的肆虐狂舞,那原本烈如红缎暖阳的朱发呀,亦是为那人硬生生变成了黑发,他就这样甘心为那个人作贱着自己,直至沦丧到万劫不复。
被发遮挡的差不多的容颜,只能依稀辨认出乌到发赤的眸子,那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前方,好似一潭死水,看不到一丝涟漪。真正是死灰色的。。。
乌黑的血早已顺着他宽大的衣袖漫涎了一地,正似龟裂般的扩充着它的土地。
“黑血!”冷月心咬紧了唇,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如果他稍迟一步,恐怕自己耗尽一生真元也再难保住那个人了。
根本不容他细想,白紫一闪而至,迅敏一指便让那人萎靡的倒在了自己的怀里。
叁拾叁
落花飞簌簌,处处迷归路.衣黛引旧思,何留香如故?名品遍植的延廊之上,花渐隐心有戚戚然地往前走着。帝院里花香馥郁,多数是天界都寻不着的奇花异草。雕栏玉砌,长廊逶迤甸甸香榭。
不知道是哪里传来小仙女兴奋的声音:“你看,是渐隐啊,她现在可是不得了啦!”没想到,她与黑帝共处一夜的事这么快就传遍整个黑帝神宫了,她真的不得不佩服某人呀。但愈是佩服,心里愈是害怕。
午后竟会下雨,淅淅沥沥,将雾霭湿气也染深了几许。诗意的雨丝儿牵成细密的银线,
不同于往常倾盘直下的瓢泼,却多了些仙界神府韵味。
花渐隐撑着一柄白底红荷的纸伞走至黑帝所在的庭院前。偌大的仙院洞府里梧桐书朗,芭蕉遮面碧色含羞,从叶子的脉理滚下的“滴答滴答”声似大珠小珠砸玉盘的清冷,抬眼望天却还是晴空万里。走过来未开花的桃坞弄便是一片碧翠的湖迎客而来,湖心有亭,亭中石凳环桌,隐约可见一抹孤影正落寞地品着花酿琼浆。
花渐隐微微提气,脚尖轻踮,便向湖心飞掠而去。连绵的雨丝于半空被阻,落在湖面上起的涟漪却是分毫未乱。待那柔苦无骨的云蜒轻巧地掠过湖面,罗纱翩然落定至身前,
衣袂却未沾得半点雨露,身形优美致极。
拜见黑帝。”花渐隐收了纸伞,福身行礼。
叶葬花正望着湖面出神。他果真也随性得很,春意凉透却只着单衣,前襟也不记得拢紧,倒像是故意要露出自己迷人的锁骨。绛红色的天梭外袍没个样子的披在肩上,仿佛随时都会滑落下来。长发松散垂直地下,也未束冠,这样的人居然是令三界闻风丧胆,推崇备至的玄武黑帝?
见是花渐隐来了,叶葬花直接递了一杯琼浆与她,“你应该有话对我说的。”他笑道。
青瓷杯里,花酿的琼浆清香扑鼻。花渐隐伸手接过,而后款步走至他对面坐下。省略礼节性的环节,一开口便直截了当地道:“你我已有夫妻之实。”
叶葬花修长的眉目斜斜一挑,神未移,风情却已自现,“你说的不假?”声音低沉,却满溢着淡淡的疑惑以及恤人的暖意,恰到好处的韵味都从心尖流淌过去,仿佛仅是听着他说话也是一种无尚的享受。
“真的。”花渐隐想也未想的答道,她怎么能想,在这个聪明绝世的人面前,绝对不能有丝毫犹豫。
“好、好。。。”叶葬花哂然笑了起来,对她的回答未置可否,而后向她伸出了右手,“我信你今天说的,但愿这是真的。”他开始认真的说着,又似在对自己交待着什么。
想想这些日子,他过的算是什么日子?为了他,他几乎丧失了自己,而那个却巴不得他马上打入十八层地狱,那他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既然没了希望,谁做自己的伴侣,又有什么关系呢?
花渐隐是个好姑娘,喜欢她暖暖的笑,喜欢她不矫揉造作的个性,喜欢她提着宫灯滴溜溜转成圈的模样,既然这么喜欢,他和她在一起,应该是最明智的。
叁拾肆
"渐隐。。。”仿佛还在梦境中,叶葬花喃喃地轻唤出声。迷蒙地睁开双眼,落入眼帘的是神宫内侍焦急巴望的眼神,“大公子,大公子您终于醒了!”立刻有人欣喜地欢呼起来。
自从十七弟当了玄武黑帝以后,随冷月心前来的内侍都改呼他叫大公子了,他只是冷笑,他这样一缕孤魂,能得到新任黑帝这样的照顾,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但是,自己不是挣断了自己的魂灵吗?叶葬花倍觉头疼地按住额心,好半晌,忽然一骨碌地惊坐起来,“我是怎么回来的?”不可能,断了魂灵的人,是不可能安然无恙的呀。难道。。。。
“是黑帝吩咐我们两个留下来照看大公子你的。”其中一个内侍咋呼道,“我们真想也没想过,黑帝今日为了救大公子你,平白耗尽了半生的修为,黑帝真正是关心大公子你呀。”被叶葬花恼怒地瞥去一眼后内侍立马掩口噤声。
叶葬花眉梢一动,“冷月心有说些什么吗?”问得冷峻而漫不经心,其实内心却是如入了盘丝洞一般,心烦意乱。以前,恨他,一直恨他,其实是满轻松的一件事情,可他为什么偏偏又要救他,他这是什么意思,半生的修为,他当真拿得出手?那他当初为何害他沦落至此,他一直读不懂,真的读不懂。。。。
“黑帝说。。。”内侍认真地回忆了一番,又在瞬间忧缠眉头,“黑帝说了,不能把今天的事透露半句。。。”可能这时他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刚才一高兴,就说溜了嘴,这下黑帝再好的脾气,肯定也会重罚他吧。
叶葬花的脸上升起了不可思议的神情,斑驳的光影打在脸上以及他眸底的流光也在一瞬之间统统明亮了起来,“他。。真是这样说的?”声音竟不受控制地发着颤。
内侍一直都很是惧怕这位喜怒无常的大公子的,“黑帝交待,这些日子,不能让你吹风淋雨。”他拿余光瞄了瞄叶葬花几乎半裸的完美胸膛。
“大胆!不准看!”叶葬化敛神凶恶地瞪了他一眼,声音却在笑,嫣红的唇角在笑,浓黑粼秀的眉目也在笑,而他身后,满世界帘和夜明珠的光交错的影子都在笑,或许更是一种不可遏止的疯癫及发泄,一直笑到他的眼睛里都是泪花晶莹。
“你这是作什么?想赎罪吗?但现在似乎也不是时候?想让我不再恨你?这对你似乎也不重要?你非得折磨得我连作魂魄都坐立难安吗。。。”他眯了眯眼睛,眸底赤红的瞳色一点一点地飘忽开去,渐渐染上了墨样素色,然后晕开一抹清澈的留白,笑得肆无忌惮,“呵呵。。。。你害我,那么我就恨你,你为何又要救我?难道又要我不恨你?呵呵。。。呵呵。。。。”
是的,他并没想让任何人救他,他只想离开里,离开他所痛恨的这个世界。这他都不准!他为什么这么恨他?连死的权利都不给他?
他是知道的,别人给予的恨他会龇牙壁报,别人给予的恩,他更不可能视若未闻。如同花渐隐曾经为他引路的那一盏明黄的灯火,他无时不刻都会惦念于心。可是,可是,他要他救他吗?他不要他救~~~~
叁拾伍
毕竟损耗精魂在先,已是几日,精神总是不振。“大公子,了尘上仙来了!”外头不知是哪个神侍喊了一声。
“了尘?”多少年没有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个名字了,或许忘尘的出现让他忘了了尘这个人的存在吧。苦笑从他嘴角溢了开来,既尔立马换上明媚的笑脸,巧妙地掩去眸底的忧伤,“让他进来。”
随着流畅的珠帘被来人掀开,一名清秀出尘的白衣道士走了进来,神色清肃,“早知有此劫,为何不躲?”
他的声音仍是那样不带丝毫温度的,但是句话的味道却似带着淡淡的嗔意。说话间,他已从袖出取出了一个玉匣子,得落地取出了里面的一颗碧蓝的珠子。不同于普通的珠子,这颗珠子有拳头那么大,通体绿森森,上坠莹光一片。
叶葬花心道:“这不是共工的绿珠吗?他怎么得到的?”疑虑慢慢爬上了心头。
叶葬花郭络的解去身上的衣衫,而后懒洋洋地趴在玉枕上。他果真是恣意得很,即便是于众人面前竟也可以毫无遮拦地露出自己白晳如瓷的背部,“了尘,你不欠我的。”声音沉肃,却媚惑至极,仿佛稍不当心便会被这妖孽般的人儿收去了心魂。
了尘倒是坦然的走至他的床边坐下,视线落在了他细腻更胜女儿家的肌肤上,然后不动声色地收回,“你欠了很多人。”
话罢绿珠已附在了他的背上,阵阵寒气慢慢渗透皮肤,直达五脏六腑。
叶葬花只觉得全身如掉入了寒潭一般,渐渐意识也模糊了起来,只记得床头那一撇淡蒙蒙的珠光,被帘子裁剪成错落有致的形状,昏黄的流光倾盘洒了一地。紫檀木窗棂上雕的朱雀纹丝,精臻浮靡的镂刻,片片翎羽鲜活如生。翎羽是很有灵性,但还不是同他一般被禁锢在这牢宠般的地方。
清晨,整个黑帝花苑都已铺满了粲灿的阳光。黄绿色的琉璃瓦上犹滴着朝露,清清润润地梳洗过檐下的灰尘。叶葬花伸手推开窗子,筛进了日色,细长的柳藤枝正悠闲地拂着雕花的窗棂,飘悠悠的,似还带着些贪欢的性子。
昨晚的凉意早已被蒸融了去。花苑里开的是成片的白色珠雀花,带刺的茎上缠着乌青的藤,开出的白花成小小的月弧形,推挤着攀至花架边缘张望着,似贵妇伸长了纤白的颈。
叶葬花静静吸了一口气,神色一阵飘忽,“这件事得与十七弟商量一下,纳妃毕竟不是一件普通的小事。”心里有了想法,他便起身前往“冷月楼”。
“冷月楼”周围都没有神侍仙仆,冷月心喜欢清静,因此也不允许有神侍接近他的神宫。
叶葬花是来惯了的,熟稔的转七拐八就推开了“冷月楼”的门。
该间主人似闲散惯了的,连门都没上栓,叶葬花一推而入,看见的却是冷月心趴在窗台上,伸手摘取着一枝花骨朵。
“你也不小了,倒还是像个孩子。”不期间一个哂然嘲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回首看见的正是叶葬花。他照旧一袭天俊红袍,朱发高绾,身上揽着淡淡的松香气。
若换成别日,叶葬花定会大笑特笑一番,可今日他虽在笑,眸底却似极不自然。
他朝他顽皮一笑,温存清爽的暖人心扉。
“大哥,这么早来小弟寒舍,一定有要事相商吧?”他倒是直奔主题。
“你还是快些下来吧。”他朝他又是莞尔一笑。
冷月心瑟瑟地缩了一下肩膀,然后慢吞吞地从窗台上下来,重又坐回至床上,“大哥,有什么大事吗?”他语气温柔道,目光期期艾艾的也不知瞄向了何处。
叶葬花笑着走至他床边坐下,“我想举办一个选妃大典,你看如何?”他虽然是征徇,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那自是好极。”他赞同的倒也爽快,或许他此刻的心思根本没放在这个上面。
“月心,大哥确实碰到了一个好姑娘。”他语气里听不出其它情愫。
“大哥有喜欢的姑娘,小弟自是替大哥高兴的,那姑娘叫什么名字?何方神圣?”他一脸期待道。
“她,她不是什么何方神圣,只是我们神宫的一个小仙女,她叫花渐隐。”他平平述来,似在讲别人的事一般。
冷月心没有接话,目光定定地注视着窗外的一簇白色朱雀花,像在自言自语:“花渐隐,花渐隐。。。。名字却是好听。。。。”他兀自困惑的挠挠头,猛又激动地一拍手,语气也变得兴奋起来,“大哥,那个人莫不是如今掌灯的仙女?”
叶葬花微睁了一下眼,“月心,你也认识她?”
“认识,自然认识,当年她还是服侍咱们用膳的小仙女呢,大哥你莫不了忘了?”
“哦。。。。你倒是好记性。”叶葬花也依昔记起了当年的情景,是有一小仙子大意跌入了自己怀里,难道这就是明明之中的缘份?”他肯定的点了点头。
“考虑她身份低微,我才想到了选妃这一环节,不然凭她的身份,是不可能名正言顺的坐上玄武神妃这个位置的。”
“哈哈。。。那我不是一下多出好多嫂嫂,太好啦,太好啦~~”他像小孩子一样拍手叫好。眼眸中雾蒙一片,叶葬花只道是他替他高兴呢。
在一傍淡淡的陪着笑着。一手拿起了散落在地的一件月白紫云袍子轻轻披在了他身上,沉声叮嘱道:“早点起床吧,接下来有你忙的。”
他的意思很明确,这选妃的事算是落到了冷月心头上。看着离去的背影,冷月心紧了紧身上犹带松香的外袍,心底一片幽冷。
叁拾陆
冷月心办事倒是干净得体,不出半月,就物色了数名当今三界享誉盛名的仙子玉女。
玉帝爱女,司春仙子青桑。
前几日,便见父皇喜不自禁的拿来了拜帖让她过目,她道是什么让这个三界的主宰如此得意忘形,原来是威驾三界六道的上古天神黑帝叶葬花要纳妃,而且是有意选她为候选嫔妃之一,怪不得父皇会如此忘形,看到拜函上龙飞凤舞的烫金字体,仙子一颗千年不化的芳心竟也隐隐窃喜,她是作梦也想不到自己有如此机缘,能做黑帝的嫔妃,而且凭她的资历,将来就算是做玄武天后也是不成问题的呀,喜自然也透过春眸泻露了出来,玉帝当然也看出了女儿的心意,立马就答应了下来,翌日便送了司春仙子去了黑帝神宫,等待册封。
来此已有数日,却仍未见黑帝本人。晨起梳妆,任小仙女将墨染三千青丝绾了个弯月髻斜插碎珠簪,堇色烟罗裙曳地暗缀玉兰,斜倚楼阁之上,看着窗外花团锦簇,心念这黑帝选妃并不止自己一人罢。而自己,又该如何在这百花锦族中脱颖而出呢?
前几日倒是连着都去神宫花苑,隔上一两日,便有碰到几个新鲜的面孔出现。勾唇浅笑,未置可否,只道不远的石径走走。少顷,远有几人行来,也不去看,只等来人走近。
[黑帝神宫侧寝宫]
已是晨时,她起身离塌,墨发散落,小仙子躬身撩起垂幔,铜镜映出伊人素颜,紫萍仙子端了青瓷盛水,低首含水复吐,小仙子执梳理发,阖目,想起那日,她自仙府中研制百草,她师傅神农一清早就找到了她,亦说明了原委。她对玄武本就尊崇万分的,这事便也在她羞赧的神色中默认了。
小仙女近前跪立,手中托了木案,呈了绣衫罗裙与散花百褶裙,玉指轻点,取了前者,她一旁接过木梳,梳了祥云髻,杏状的眸子含笑,低眉再取了白玉扇形簪,稍许,描眉点唇。妆成,提裙而起,便站立了起来。
只见她黛眉轻扬,瞥其窗外春浓飞蝶翩跹,百花盛开,蝶聚而舞,她过惯了清冷苦修的日子,到这倒还有几分不习惯呢。只听她言略散漫道:“再过几日,便到了选妃大典的时刻,这侧寝宫,又该冷寂了...这百花争艳,我又岂能错过?小月,我们是去赏花还是赏人?
小月淡笑,取了白莲玉镯递上给她,时日还早,何不乘此雅兴,赏花赏人。
紫萍仙子淡笑取过玉镯,戴上,眉眼如画,“走吧,赏花、赏人。”
与小仙女两人,一前一后,碎步缓行,稍许便至黑帝花苑,却远远看见了司春仙子驻足前方,有意无意瞥了过来,心知其已然是看见了,便缓步而前。盈盈一礼,“紫萍见过司春仙子。”
小月亦施礼,躬身低眉,“小仙见过司春仙子。”
看着眼前朝自己行礼的女子,想到放眼三界而今在我之下的又有多少呢?眸光清波暗流,不显喜怒。免了其礼数,让小仙们也一道起来,
“怎么今天紫萍你独自带小仙子一个人游园?平时可是有一帮人同行呀。如今各界仙子入了神宫,姐妹们更因常常走动不是么?”
紫萍仙子边赏着花香弄蝶,边黛眉含笑,牵唇柔声道:“紫萍素来爱静,料到各位姐姐入得神宫,这里定不会清闲。这后花苑不似往常,所以,才携小月而来。”
风过碎花舞,柳絮柔微弧,玉指轻点鬓发,白扇轻摆间,又道:“姐姐今日怎么也有着这般的雅兴,此时,右侧寝宫想必是热闹紧。”
说话间又顿了一下,黛眉轻扬道:“姐姐不想去看看么?”
叁拾柒
青桑径自走上前几步,远处山黛浓淡深浅,水墨一般绵延开去。赏静景总是比看人来得好,身心渺远。可惜当景中看到了人的心境,就完全索然。
只见她素手轻扬,浅笑,:“瞧妹妹说的,难道还见不到不成?过几日熟悉完毕,也就到了册封日子。神宫之中从不缺佳人,只是要懂规矩才好呢。”
紫萍仙子闻言,碎花行于身侧,侧首含笑,“若是不明了规矩,怎的能册封?可若是原先是懂了规矩,后来有忘了,这、倒是说不过去的事儿。”
说罢,玉指勾巾挽兰,笑意未变,在这神宫之中,若未得黑帝青睐的,要么自顾寂寥,悲己无福,要么不欲恩宠,不思高位,这两者,却都是一种隐忍,若有一日,可借势上位..这主持新秀殿选的,可是冷月楼的十七皇子,姐姐这不懂规矩一说,切莫传了出去。。。
这时,侧首瞧了朵月季,甚是显眼,又道,“不过,如花美眷。自是要养眼一些的。”
青桑凤眸灵转踱步上前,巧笑盈盈伸手折枝复而碾碎,莞尔,“规矩规矩,所以正圆方。这神宫姐妹们也该互相提醒不是?”风拂过裙裾翩翩,看着月季残瓣染得素手朱红点点,轻轻至于眼前细细瞧着,眼角瞥向紫萍仙子察其颜色。
紫萍见其止步,度步花前,柔荑折枝碾花碎,正是方才那惹眼月季,面色无变,亦知其非善,“妹妹可不是在提醒姐姐么?有些话能说,有的话却只能咽进肚子里,也是不能说出来的..说出来了,指不定就是什么罪过,就像刚才。。。”
轻笑掩袖间,步停于花前,低眉看了脚下残花,若有所思,稍顿如醒,惊声,“哎呀,我说姐姐怎么是无缘无故就折枝毁花,莫不是这花实在太娇艳,姐姐嫉妒了?”
又度步缓行道:“妹妹方才瞧着这花就甚是好看,这下岂不是‘尸骨无存’了?若是这新进的妹妹们..可是比着花娇艳不少。。姐姐是准备,如何?”
青桑嫣红唇畔勾一抹迷离笑意,“本仙方才也是在谢谢妹妹的好心呢。”
“呵呵,人比花娇么?仙子们俏丽展颜、佳人们甜美娇俏…这黑帝神宫的水有多深,只有自己淌了才知道罢。看着紫萍那蹙眉惊恐状,唇畔精巧的弧度不变却透出讥哨之意,不喜便折,爱其则惜。本仙与妹妹所喜只怕不同吧。”
青桑面容柔美,一泓清眸此时却不蕴一丝感情。
“紫萍说起来与姐姐是一同入得神宫的,姐姐却还是这般的性子,‘不喜便折,爱其则惜’?姐姐,到底是您千年的修炼磨了性子还是长了焰头?”
只见她面色亦复平时,却还是佯了半分娇弱之态,“妹妹喜欢这花,自然不会因为不喜欢而去折了它,就算他太美了,夺了些风头,妹妹也不会依着性子就去怎样。。在这里,任何一件小事,也许便会变成顶天的大事。。。”
心下嘲意渐浓,面上却未露分毫。“譬如方才姐姐折花..须知哪位皇子就爱这月季,若是姐姐今日这折花之举传入那皇子的耳中,往小了说便是不敬之罪,往大了说..便有诅咒之嫌..”
青桑微眯了凤眼美靥略显妩媚,声音泠泠动听若,“十七皇子又怎会因花而与本仙这般见识,何况这传言之说,有真有假。。。”
紫萍轻拢笑意道:“妹妹的性子如何姐姐不是最清楚不过的么?这有心人,呵呵。。。”
“这里,何人不是有心人?若人无心,不就是死人了?姐姐果真是变了性子,这就是不黯世事的人,这话也决计不会说出来的.既然姐姐知道这能渲染成顶天的大事,怎么还做?莫非,是不想活了?不如试试,看看十七皇子是不是真的不会这般见识?说起来,妹妹闲了有几日了,也想找些事儿做做...”
青桑仙子面色微恼眉角尽显愠色,这紫萍仙子怕是要与我为敌了。残阳明媚却不刺眼,灼阳无色尽显凌光,我倒要看看她是残阳灼阳?!
她悠悠而笑,媚眼弯似柳叶道:“既然这样,那妹妹便去找些事儿做做,本仙在这继续赏花便不相送了。仙子,好走。”
紫萍闻言便止步原地,笑道:“既然姐姐这么说,那妹妹定是要做点什么的,不然,就是愧对姐姐这句话了。。。”
只见她笑意朦胧,“莫非,这就是不知死活的?呵呵,倒是有趣,我也确实是闲的太久了.不做点什么,恐怕真是要闷死这神宫中了。。。”
寻思着这仙子虽还未得宠,却也是实打实的玉帝掌珠,便福了身子,垂睫微抬,寒眸溢冷:“姐姐既下了这逐客令,那妹妹便告退了,虽然这园子也不是姐姐的,这逐客令却也是下了,妹妹也没有腆着脸要陪着姐姐,如此,妹妹退下了,今后姐姐这一路..好走。。。”
言罢,转身缓行,忽而忆及何事一般,笑道:“妹妹这就去十七皇子处走走..听闻,这十七皇子素爱些花花朵朵,也不知,是不是爱这月季。。。。”
只见她缓行擦身而过,荡起一串银铃般的笑意。
叁拾捌已是深夜,几点书星点缀着墨灰的天,一弯娥眉自云缝里透出些光亮,淡蒙蒙的似也染了几许醉意。
红衣锦袍男子撩了衣袍从象辂中步了下来,脚步刚接触到地面时忽地一个趔趄,下意识地抓紧正要前来搀扶他的一只胳膊。。。。
“额。。。”来人吃痛出声。
“。。。”红袍男子醉容疲倦地笑笑,抬起眼来,看清楚替他掌灯引路的原来是位蒙面女子。
“小饮怡情,大醉便是伤身了。”那女子微偏过头,也不避讳,灯火一晃便晃到对方的脸上。男子显然醉得不轻,原本绾发的赤玉簪早不知遗落在何处,垂散的赤发有些凌乱地覆在脸上,凤眸慵懒微阖,偏是一副浅醺半醉的神韵更显得他邪魅无双。
女子眼波微漾开一丝笑意,醉酒的男人她倒见过,但连醉态都这么好看的她还是第一次见。。。尤其是当琼浆玉液沾了一身的松香气时,更晕染出一种难描难画的风韵。
眼前这人便是黑帝神宫的主宰,济世怀德的玄武黑帝叶葬花。
而此刻选妃在即,他为何会醉成这样?她忍不住暗叹出声。
叶葬花似乎并未听清楚她那声喟叹,“一醉解千愁,若真能喝醉,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在她的搀扶下虚飘飘走了几步,似有些疑惑,“你是。。。”
新来的小仙女?可她为什么要以纱蒙面呢?或许只是因为她的容颜太过普通?但隔着薄纱,他亦觉察到了她的笑容,好像她天生就是个宜喜宜嗔的姑娘,以至于那原本平淡无奇的眉目掩映在烛火里也多了一份欲说还休的幽然。
毕竟是个小仙子,若太出众必定是会抢了其它候选嫔妃的风光。眼下这小仙女倒是恰到好处。
“影。”掌灯女子随口回答了一句,并不自称“小仙。”
“影。。。”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叶葬花按住太阳穴,“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反而是因为醉了心志,竟将清醒时的那些遗忘的记忆也挖掘出来。是真是幻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又似乎那夜所经历的一切只是恶梦一场。梦里那如花小仙玲珑少女,滴溜着一盏明黄灯火将他救出了魔阵。。。
只叹春梦了无痕,纵然当时恩真情切,梦醒时却已成沉潭古玉,统统忘得彻底。
“影。。。”叶葬花反复的念着这个名字,笑出声来,“我确实。。。听过这个名字。。。”他的眼皮渐渐睁不开,似乎思绪已经随不住醉意的侵袭,“呵。。。那么憨态的名字,一听就知道。。。。她是谁来着。。。。”
掌灯仙女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黑帝果真是喝醉了。”
“醉了吗。。。”叶葬花口气阑珊,不知道被虚扶着走了多久,隐约察觉到异样,“这里。。。不是我的住处。。。”他眯细了眼睛想要看清周遭的景象,却只望得女子纤柔的背影在灯火里越发显得模糊不清,她不经意偏过颈项,露出耳下一只亮莹莹的明月铛。
那副明月铛显然不是普通小仙子能够拥有的,便连她引颈而盼的姿态都那么清憨可掬,根本不像是普通的小仙子。。。。叶葬花突然反手将她拉住,“这里不是我的住处。”他加重语气,消了几分醉意。
“这里是月心楼。”掌灯女子竟直言道,“今晚您还是在月心楼将就一夜吧,你那住处不太合适。”
她自顾自的把灯笼塞在了他的手里,同时右腕一翻,便轻松挣脱开他的钳制。此时有夜风过境,吹来一阵淡淡的清香,是她身上的味道!
叶葬花已清醒了大半,本能地想要上前捉住她,女子身影一晃却已闪至远处,衣袂飘飘站在栏槛上。
小仙女望着他,幽幽不语的眼神,竟包含着万分不舍。
“你受伤了?”叶葬花却是问出这么一句,难怪方才自己抓她手臂时不当心弄痛了她,他努力将灯笼举高,想要借此将她看清,那蒙纱的面容怎会有这般幽然熟悉的笑意?好似好多年前便已将它铭刻进骨子里,“你。。。是渐隐?”
“黑帝你道,女人的心是否都有些贪婪,即使明知道无缘可续,为何还是抱着一丝侥幸。。。”
仙子的眼里分明有泪,却在月光下落下了一串笑珠,“真的好想多看看你,多看一眼也好。”
尽管你全然没把我放在心里。
缱缮如丝的话语还在耳畔回旋,待叶葬花赫然惊醒过来时,哪里还有小仙女的身影?夜,依旧灰黑,只有凉风微叹这燃尽一夜的寂寞,隐隐有着花香,是什么呢?他却闻不出来,若是清醒时,他便能分辨出来了。仰首望着黑幕,今夜的书星突然一点点在眼瞳里明媚了起来。
独自跌跌撞撞的洞着走廊往前走,此时月心应该已经睡了吧?空气凝结的诡异,亦静得让人窒息。恍然间,天地只闻得呼呼的风声与细细的脚步声,而那脚步声是他的,他身法极好,走路如风过水无痕。
“大哥。”他站定在他面前,眼里依旧是化不开的笑意带动丝丝温柔缱绻。
“我,头很疼。”眼前人影真的很模糊,模糊的让他分不清楚眼前的人是他亦或是他。
他努力甩了甩头,一手扶着自己的额头,试图想让自己清醒点,可是,那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眼前分明是他呀,一身的梨花淡白,清秀出尘的容颜,寡肃冷清的神色,但是那人的眼眸,对着他的那双眼眸,如一弯弘水荡着千般春意,渲染着整个黑夜突然明朗了开来。
冷月星只觉得双臂一阵吃痛,叶葬花赤色的双眸此时燃烧着熊熊的火焰,似倾刻间能把万物融为灰烬。
冷月星被这目光灼的生疼,他心底轻笑,这不是他自己选择的吗?嘴角的凄凉盖过了原本捉狭的恶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