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月深云三更雨,玉堂金马一生怀。
逍遥观的底色是千年不改的淡蓝。天光晴好,偶尔微雨,浅浅一层凉意。
葱郁的林木隔不断恒久缭绕无定的云气。长长的木质浮桥穿起了一回首不经意的百年。我总是一遍又一遍的走过那些悬空的因为亘古风雨摩挲而温润的栈道,闭着眼感触那些与记忆中别无二致的凹陷、断痕、纹路,记得每一寸路曾与谁一起走过,明眸皓齿的年华,剑锋清碧如水流淌在雪色的衣袖,笑容比师尊寝院里开到恰好的朝颜花更清亮。举目四顾不见,才惘然是何时,仓促错落于七月缠绵的云海。
——倾。倾。
——那些我们约定的同鉴风华同望苍霞,又是支离破碎于,哪一角天涯?
对不起……对不起。我还是,不能答应你。
——我用尽一百年的风霜冰雪神州踏遍,才明白,倾尽我不见尽头的此生,有三件事终究无法做到:
希望,死亡,以及遗忘。
最初的年景天空长是晴蓝如洗,师尊布置的功课却总是繁重又复杂,我记得我那时怎么也推演不出荧惑的轨迹会在何时错过太阴的下方,你整夜整夜地陪我守在占星阁高高的观星台上,那些我毫无头绪的算筹在你指间起起落落,轻易解出交错的星图。神武殿里习剑的时候,风火雷霆都温顺绽放于你的剑尖。
闲暇的时候,最喜欢去后山的弈亭。那亭顶悬空,师叔说,建亭的最初总要追溯到千年以前的某位师祖,自在闲适,袖手谈局君子步,玉堂金马纵横棋。不下雨的午后,师尊和师叔一定会在这里,相对而坐,各执黑白。亭外便是高高悬崖,云轻雾淡,如仙笔画中。倾。你还记不记得师叔送给我们那一副棋子,昆冈古玉制成,腻润温凉,爱不释手。
后来,后来,我在你沧海般的温柔耐心里成长为与你并肩而立的传奇,云声风色,八荒六合比剑经行,盛名远成。我们一起穿过三千软红,足迹踏遍南赡部洲的每一个角落,在三生石边听牧童唱歌,身前身后事茫茫,欲话当年恐断肠,满目山川游已遍,宁知千古是寻常。你安稳执我的手,声线清冽而彻骨生暖,说,浅墨,与我此生,不离不弃,同行同归,可好。
倾。我永远永远都不能拒绝你。
杭州极美。是不同于师门的,俗世的张扬热闹的繁华盛美。楼外楼推窗便是清滟的西子湖,水晶帘下你俯过身来执黛青细笔为我画眉,手势温和而耐心,我们在漫长的相对里吹花嚼蕊,赌书泼茶,和琴对弈,移杯换盏……只今思量,清欢如昨。 我们回去,是师尊一羽鹤书,召速归。
师尊眉目明显黯淡,沉默地带我们去后殿的寝室。打起帘子就看见师叔整个人陷在被子里,青衣,面庞清癯,消瘦的仿佛会随着一阵风化去,时近傍晚,窗外一天急雨,室内灯花微摇,我茫然地看着,师叔对我们微笑,一如既往的清雅,然而在那一刻,我却忽然明白师尊曾经说过,终有一天你们会明白的,留不住。
我茫然地走出去,九天应元殿檐下的风马在绵密的雨线里清冷冷地响。绣着字的经幡因为灵力而不湿于雨水,在斜斜的晚风里轻摇。
一天梦雨常飘瓦,尽日灵风不满旗。
尽日灵风不满旗……
这不可阻挡的风,终于还是,要灌满了逍遥观无端悲喜的灵旗。
然后见到太虚。我还记得的,勇敢地独自行走在在杨家镇郊的荒野,你说像是当年的你,亲手把他带上逍遥观的那个孩子,彼时已经长成身负绝技的修长少年,抬起头来神色哀伤,问,真的真的,不能挽回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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