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三日已到,跟我走吧。”白芷微笑着像她伸出手。
“前辈……”叶葬花犹疑地出声,却被白芷投过来的锐利眼神给噎住了。
“我想你不会再去那个地方的。”她轻描淡写地说道,看见叶葬花的面孔瞬间苍白:“况且你的妻子已经转世轮回了,我真不知道该说你痴情还是说你脑子缺跟筋。”
“我保证你的师姐会安然无恙。”白芷勾起魅惑的笑容,然后又看向花渐隐和冷月心:“回去告诉三十娘和塔里的那个女人,别多管闲事。”
“逍遥观最好也不要伸手。”她又警告步临风。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步凌风淡淡地说。
“哈也是,我们该走了。”她抓住风摇筝的手,两人的影子由实而虚,消失在原地。
淡淡上升直至泯灭的无数光点,殷紫萍站在画着奇怪图案的阵法中央看向高空上的女人,眼神呆滞无神。
“你封了她的思绪又有何用?终究是出了错现在还要继续?”黑衣男子皱眉看向花湮。
“除了继续还能做什么?”花湮双手结印淡然回道,阵法上一直有着各色的光芒明明灭灭,显得很是诡异。
“本来不是用药物么为何要将风摇筝抓来?”
“她的血可以补足阵法的缺陷,药物的效用太慢。”
话音刚落远处破风声接连不断,白芷带着风摇筝在花湮的面前停下移动,花湮点了点头之后双手换了印法,仿佛有什么在风摇筝的身体里不断流动,她可以清晰的听见血液流淌的声音。
花湮的双手猛然一滞,无数细小的血流从风摇筝的身上喷发而出落到阵法的沟壑内,而花湮的身上墨黑色的光芒凝结成光束照到殷紫萍的身上仿佛在注入什么。
“你把你的力量都给她了么……”黑衣男子喃喃地说着,有些恍惚。
“力量不是生存的基础么?”花湮笑着,为自己计划了多年的事情成功感到高兴。
谁知道她多想去看看她的女儿?可她只能待在这里无法离开,这本身就是一种代价,获得再次生存的代价。但是从此之后这个世间的任何地方任何人都无法限制她的女儿,她想要得到什么就会有什么。
“出错的究竟是什么地方?”白芷将这么多年的经过想了又想,却实在想不出而耳边传来苍老浑厚的声音:
“自是她在逍遥观待过。”
她抬头望去,灰白色的长袍衬出老人苍老的脸,太虚在不远处目光冷冷清清,看见花湮也转头看过来说:
“我不知你用了什么法子让孟婆帮你,你在这世间终究是个异数。”他的语气一如目光冷冷清清,而这时却突然加重:“而异数,就要消失。”
花湮皱眉看他,她身在阵法无法脱身,如果她离开,泱泱就会魂飞魄散。
白芷上前双手结印,暗红色的光流动,透明的障壁在太虚的面前出现。太虚却是面无表情的踏步向前,袍子无风自动,身上竟是一丝法力运用的光芒也没有。而他走过去便像寻常散步那般,然而障壁却在他靠近的一瞬倏然破碎!
白芷脸色瞬间苍白,双手却又是加快速度,三道障壁同时落下,而同时从袖中摸出长鞭飞身而往,将长鞭抖开暗红色的光芒流动,鞭子犹如长蛇一般直冲太虚而去。
太虚却是丝毫不留意,他还是闲庭信步一般的走着,而长鞭的动作在空中停滞,三道障壁也是同时破碎,白芷退出一口淤血退后几步,眼神惊恐。
“终归还是小辈。”太虚皱了眉,似是平时在观中教学那般不满意。
男子扶上白芷的肩,墨黑色的光在两人周身流动。白芷气息略微平稳,男子此时也是双手结印,太虚周围突地出现黑色的妖冶花朵,花与叶在空中震荡发出悦耳的声音,白芷精神恍惚了一会儿,却被男子紧握的手给唤回思绪。
“你们还是没有长进,与我多年以前来的时候又有什么区别。”太虚教训着,却依然随意的走着。
黑色的花朵消失,青白色的障壁突然在两人周围出现将两人包裹在内。
“孩子们就在一旁看看热闹吧。”太虚眯起眼看向花湮,继续说道:“随意插手可是会丢命的。”
“太虚,现如今死了我也不怕。”花湮倨傲地看着他,语气不羁。
“可是你怕此刻被打断啊。”太虚回道,然后伸出手掌青白色的光流动周身,迷茫中的风摇筝被唤回精神,只感觉身体疲软无力。
殷紫萍眨动了几下眼睛,看向高空中的老人,颇有些好奇。而此刻她的身体确是实体,还透着一些光芒。
花湮咬了咬牙,双手结印继续阵法的运作,面色虚弱苍白。
谁能明白她的执着呢?没有人明白的。那是她希冀了多少时光的事啊,现如今就要成了,她不允许失败!即便此刻杀了她她也绝对会继续下去!
“太虚,从几十年前你就在筹谋杀了我。”花湮笑着却是泪流满面,“因为我是魂体,你没有办法,我不知道你是如何知道她是我的女儿,可是你现在杀了我,也等同于杀了泱泱。”
她试图挑起太虚的怜悯,毕竟泱泱还是逍遥观的弟子。
“从我见到她第一天起……”太虚淡淡地说,话语却是丝毫不带感情,“我就知道她会死。”
殷紫萍蓦然睁大了眼,悲伤在心底蔓延,她不知道为什么,眼眶却红了,眼泪就流了出来。
太虚抽出背后的长剑,隔空一划,一道剑痕就将阵法上那些繁复的突然破坏掉,而花湮仿佛受到什么冲击,退后几步落到地上,血红色的水流在眼角流出。
“泱泱,泱泱,泱泱……”她不停的唤着女儿的名字。
殷紫萍似有所感,支撑起疲软的身体跑向落下的银发女子,眼底却满是茫然与莫名的痛苦。她伏在花湮的身边看她的模样,泪水落在她的身上,炙热如火焰。
“泱泱,对不起。”花湮说着,眼前清晰的画面开始变得模糊,年少时的一切重现展现,她不想再去想,只想再看看泱泱。
“娘亲。”殷紫萍唇瓣张合,带着软糯缓缓念出,泪水汹涌着却是唇角上扬。
“泱泱。”花湮去摸她的脸,即使她已经什么都看不到。
“娘亲,娘亲,娘亲……”殷紫萍不停地念着,声音愈来愈哽咽,空旷寂静的三途河上只有她的声音不停的回荡,彼岸花海还在风中摇曳,它们不懂人的悲伤。
“泱泱是最好的女孩子。”花湮说着宠溺的话,然后看向立在高空的太虚。
“我不知你是怎样的铁石心肠,但是这是我最后一个请求,救救她……我的法力都在她的身上,如果……如果……不救,她会死的……”她仿佛不忍心说下去,却最终说完。
生命渐渐流逝,她看见泱泱张合的嘴唇,却听不见她在说什么,最终也看不见她在做什么。
殷紫萍看着银发的女人合上眼,身体渐渐变得透明,然后化成无数的光点飘散在三途河,仿佛什么都没有。
“跟我回观吧。”他点了殷紫萍的睡穴,揽在身后。
“你们带那个小娃娃回万妖宫吧,她的同伴都应到了。”太虚对着白芷和男子说。他挥手青白色的光流动,三人都在原地消失。
太虚望向花湮消失的方向,内心颇有些复杂。如果任由花湮继续存在,那么这个三途河的规则必然会遭到破坏,而如今这个结果正如了他的意。
至于殷紫萍,他皱了皱眉,想起还被关着的莫忘尘颇有些烦恼。
为什么没死呢,殷紫萍身上的变化是他计划中的异数,而莫忘尘却是花湮计划中的异数。
尽力救救吧。
他合上眼,面容似是跨过了许多年,眉梢眼角都是疲累。
第十八章
依旧是云雾缭绕的逍遥观,观中气氛却是异常凝重,杨济时面目严肃了不知多少天,原本黑亮的发却是白了鬓,崂山劝着老友放宽心却是没有一丝入得了他的耳,而殷连山已接到消息赶来逍遥观。
两个老人相对无言,清风拂过弈亭内的气氛仿佛凝滞,良久后崂山放下手中的棋子,眯起双眼仿佛在思考,右手抓了一枚棋子在手中揉搓,最后无奈的叹了口气。
“掌门已经出手了,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的徒弟呢?”杨济时反问道。
崂山被噎了回来,语气有些讪讪:“他不是闭关来着吗?”
杨济时放下手中的黑子,似漫不经心,却又隐着一丝严肃:“崂山,这种话你也信。”
崂山两指夹着棋子落子,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不相信又能怎么办?你我二人还能为了徒弟违背逍遥观不成?”
杨济时沉默没有应答,沉吟半响才开口说话,却是毫不相干的事情:“你还记得殷紫萍什么时候被送到观里的么?”
“她还不大吧……现今已经快双十了。”崂山回忆着,又道:“这与现今有何关?”
“那个时候万妖宫逐了一个弟子,而战争那个时候正好爆发,万妖宫玄塔差点崩塌,特意请了掌门去主阵修复。”一番话说的丝毫没有条理。
“殷紫萍实在那时候被捡到的怎么了?前言不搭后语的你究竟想说什么?”崂山隐隐有些暴躁,双目却是平淡无波。
“万妖宫的海公子被设了鬼璧,而清忆又是万妖宫的秘术,殷紫萍或许就与那个被除名的弟子有关……”
“有关又如何,现在的情况是怎样?除了等着我们还能做什么!”
“五年前掌门说要远游,回来的却是重伤,隐隐带着些忘川的气息。”杨济时眉头紧皱,这么多年来细碎的事情联系在一起,仿佛一张巨大的网。
“我记得那个时候掌门把殷紫萍叫了过去,说是指点她的修炼。”崂山也开始回忆。
“你有没有在紫萍身上感觉到与掌门相似的气息?”
“五年前那个时候倒是有……过了一段时间后掌门就没有那种像是死亡的气息了……而你那徒弟身上的法力却是变得阴沉了许多。”崂山皱眉道。
“接纳三途河那种侵蚀力量的除了亡灵别无其他,这么说紫萍在三途河待过?”
“她总不能死了又活了吧?”
“可能她本来就没死……”杨济时的思绪一团乱麻,喃喃出自己的猜测。
“难道再把她弄回来是为了让她死一次?三途河毕竟只有亡灵可以存活正常的生命除非被亡灵护着是不能进去的,当然掌门那种……”
杨济时还想要说些什么,御水却来道这里,额头汗珠密布,看到他们笑了出来,话音有些喘气:“掌门唤两位师叔前去主殿。”
主殿内太虚摸着胡须微笑地看着殷紫萍局促的样子,即使计划出了错流下了她,不过只要再帮她完善躯体,应该对规则并无影响。
“掌门。”两个声音异口同声,是崂山和杨济时。
“你的小徒弟。”太虚对着杨济时说道,右手伸出指着不安的殷紫萍,“不过好像谁都不记得了。”
“紫萍?”杨济时有些激动,却按下只是唤她的名字。
殷紫萍感觉出是在叫自己,看着面前的老人不自觉地放松,于是微笑着看他,却不知道此人是谁。
“御水,带她出去吧。”太虚道,御水行了一礼后带着殷紫萍离开。
“掌门……”杨济时踌躇出声。
“她没事,花湮,哦就是她母亲……”太虚顿了顿道:“把她接回去本来想把自己的力量全部给她,这本就是违背规则之事,已经去了。”
“那么紫萍呢?”杨济时急切地发问。
太虚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就让忘尘陪着她去找玉玄真人吧,他修的法门对她完善躯体有好处。”
“她怎么了?”崂山惊讶地问着,她的身体在前几天了无踪影,现在俨然是一个天赋极好的躯体,为什么要去找玉玄?
“花湮给她筑身的时候被我打断了,临去时求我让把她留下……”
“为什么让忘尘跟着去?”崂山不解,想起玉玄还来跟他抢过徒弟,有些不忿。
“三川的玉玄真人比较喜欢忘尘,况且曾经还想收他为徒,遍观逍遥上下也就他一个玉真不排斥了吧。”太虚有些话好笑地看着崂山。
“是他自己离观的管逍遥观什么事?”杨济时颇有些疑惑,方士那一脉的纠葛他并不了解。
“就是他俩的师傅把位子给了崂山,玉玄接着跑了让他想甩手都没办法,忘尘来的时候恰好碰上玉玄回观一趟想收徒,崂山就摆身份硬是没让他收。”太虚三言两语就解释完了,杨济时看崂山的眼神瞬间古怪了许多。
且不理老一辈的事情,莫忘尘站在崖边,右手持剑,面容平淡。御水看着长身玉立的师弟叹了口气将殷紫萍带到这里便施展法术离去。
莫忘尘似有所觉,皱眉扭头看见那个少女的面容,惊讶喜悦一瞬间蔓延胸口。她抬头看他,笑了出来,此刻天地之间只有她的笑容入得了他的眼,进得了他的心。
她唤他的名字,轻轻地散碎在风里,他模模糊糊地听见她的话语,不再想什么奔过去就揽住了她,她在他的怀里抬头看他,眉眼弯弯。
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事,她只记得面前的人如何笑如何哭如何沉默如何生气,那么多生动的画面她只记得他,印在心里最深的地方。
那时候她忘记了他,却在这时候记起了他。年少的时光流转不停,光怪陆离之中唯一辩的清楚的是他的面容,唯一听得清楚的是他唤她的声音,温柔地自年少陪伴直至现在她在他怀里,听见他的嗓音一如他吹的玉笛,清脆悦耳:
“我喜欢你。”
他说我喜欢你。
在心间饶了不知多少年的话语啊,那些情愫最终沉淀成爱意,在此时此刻,他再见她一如最初两个小孩子在厨房相遇时的局促不安。
只是不安的事情早已变了样,她眨着眼睛看他羞红的脸,然后歪头露出温柔的笑容,寒风凛冽中她的声音低到无法再低,他却只听见她带着羞意的话语,看见她润着暖光的眸子。
“我也喜欢忘尘啊……”
他握紧她的手,感受着彼此的热度。怀中的人抬头看他,双眸中透出喜悦,他看着也笑着,仿佛没有什么比此刻更为温暖。
“你怎么回来的?”莫忘尘问道,隐着担忧焦急。
“掌门把我带回来的。”她记得刚才那人被喊作掌门的。
“你还记着?”他激动地说道。
“……”她沉默了下来,眸中隐着孤寂。她还记着些什么呢?脑子里只是隐隐绰绰的影子,永远都只是模模糊糊,知道但却不清楚,和不知道不记得又有什么区别。
她只记着他,那个无论什么时候总会朝她温柔笑的人。
莫忘尘却是愈发抱紧了她,话语轻柔:“没事的,我们去找师叔,我都知道的,没事的。”
她记不记得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她在他的面前,唤着他的名字,那就足够了不是么。其他的一切都由他来好了,她做不到的都由他来好了。
“嗯。”她低低地应着,低着头看不见他眉眼都是温柔的弧度。
出发的那日下着小雪,他去看了掌门,太虚望着他的眼神有些复杂,最后却只是叹气。他刚回来的时候去看这个孩子,告诉他殷紫萍的事情,那时他望他的眼神令他都感到颤栗。
“虽说玉玄不与你杨师叔同门,确是对这类法术颇有造诣,他近来与我传信也说没有问题,你大可放心。”太虚嘱咐道。
“是。”他应道,然后告辞离去。
殷紫萍踩着雪进入竹林,发出咯吱咯吱地响声。竹林入目是白色覆盖着墨绿,雪花飘落旋转在空中,她搓着手哈着气感觉有些冷。
她环视四周后下意识的朝着竹叶间的缝隙看去,与记忆中的模糊重合的事一道小小的窗,然后一些东西就忽然清晰了起来,那般温暖。
月光下少年练剑的身影,竹叶相碰的窸窣声,还有地上的影子。少年偶尔会抬头朝她看去,她研磨着药材,也会看向他。两人的视线不经意的相碰,然后相视一笑,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
就是这样,度过了许多个日夜。
“紫萍?”背后的人气喘吁吁,言语间有些责怪,却更多的事担忧:“你怎么跑这儿来了?马上就该走了。”
“想起一些事情。”她笑起来,然后走向他有些歉意的说道:“我们走吧。”
“走吧。”
纳兰青桑走出拐角处的阴影,看着远处的少年触碰少女的手,然后忽然握紧,两个人的步子渐渐急促。
格外让人安心的两个背影。
她不自觉的勾起笑容,然后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她该去收拾一下包袱了。
然后去神机营看那个人。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