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八卦炉上飘出袅袅的烟气,太虚站在一旁无言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得意弟子,狼狈不堪的样子是他从未见过的一面。
他向来放肆的活着,心里怀着年少时的期望,不曾有任何其他的念头,然而当那个念头最初的缘由消失,他手足无措的像个孩子。以往的防备伪装全被卸下,现在望着他的是个眸子里满怀着期望与希冀的人。
满怀希望。
“忘尘,是不是忘了你最初的目的啊?”他的声音苍老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低沉的语气让莫忘尘心里愈发的不安。
你最初的目的是什么呢?
“已经忘了么?”
需要找个人来提醒吗?
他看见莫忘尘的双眼睁大,蔓延了不可置信的情绪让他有一瞬间的动摇,可莫忘尘本来就是这场局的局外人。
没有预料的来到了逍遥观,没有预料的碰上了殷紫萍,没有预料的在乎了想念了然后爱上了。
他以为只是年少时懵懂的依赖却不知道幼小的萌芽在时光不经意的栽培中成长为一树繁花
,那些花的名字,叫做殷紫萍。
“你先去闭关吧。”他突然感到无可抑制的疲惫感,看见他紧握的双拳以及明显表示抗议的表情和想要说什么的动作,他却准确截住了他的话头:
“御风,来帮他。”青白色的光自他身上出现缭绕在了莫忘尘的身上,他睁大眼睛看着他,眼底是无法分辨的复杂情绪。
“我想……我该去会会花湮。”他眯起苍老的双眼看向西方,那是去往三途河的方向。
妖冶的红色花朵一如往常,是不是响起的低鸣声让她习惯的仿佛已经听不见,泱泱已经快要醒了过来,她已经快要喊她一声娘亲了,可是还是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不知名的地方躁动不安。
她经历了太多时光,足够她将过往的一切重新梳理。那时候懵懂离开万妖宫的她和年少不知愁的他,以为在一起就是爱情,以为相爱了就能做到一切。
可不过是自以为是的天长地久,况且爱情在生命本能的操控下边的如此不堪,战乱纷飞时他慌忙的眼可却看不到她一眼,兀自地拿了包袱逃离,一瞬间的心痛如割将所有的希冀全被沉在了深不可测的海底,被黑暗淹没地丝毫不剩。
然后她死了,然后她杀了他。
“可是泱泱你不会怪我的是吧?”她艳丽的眉眼温和了下来,近乎乞求的语气。
漂浮在半空中的殷紫萍仿佛听到了她的话,眼皮动了动然后缓缓张开在花湮惊喜的目光下舒展开怀抱自己的姿势,迷茫的眼睛望着周围,双唇开开合合:
“我好像来过这里……”
“泱泱。”她听见有人带着惊喜说话,却没有意识到那是叫她。她看见那个红衣的女子脸上是如同孩童般的喜悦,看着她的目光复杂难言。
然而她却只是站在半空中,默然地,迷茫地,看着她,然后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吐出那三个仿佛让她整个世界都崩塌的字:
“你是谁?”
然后她没有看她的目光,脑子里仿佛什么都是空空的,周围就算熟悉但也陌生。她突然像是被什么操控却又是单纯的想要问出来:
“忘尘在哪里?”
花湮缓缓地睁大了眼眸,弥漫了不可置信。
是什么已经根深蒂固的埋在了她的心里,在生命最纯真最初的形态时还缓缓唤出他的名字甚至于如此理所当然。年少时模模糊糊吐出的名字,是何时成为她的本能,成为她生命中的不可或缺。
那个总是在她想要哭的时候递过青白色手帕的人啊,总是在她身旁啊。就算记忆中他的印象模糊,可本能却总是如此明显地昭示出她对于他的心思。
可她却如此浑然不觉。
“谁是忘尘?”花湮缓声问道,同时脑中回想着这么多年来的计划,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错误。
半透明散发着淡淡的光芒的魂有一瞬间的茫然,下意识的抬头看向自己左边稍后的位置,那里以前仿佛有一个少年温柔的看她,唇角上扬。
“忘尘……是谁呢?”她双目无神,兀自喃喃出声。
风摇筝扶住墙壁大口大口的喘息,额头上的汗水凝成水流,她闭目周身环绕淡红色的光,想要抑制住身体里的血咒,却是徒劳无功。
眼前模糊出现幼时的情景,眼泪簌簌而下。她看见那个幼童站在她的面前叫着姐姐姐姐,她伸出手想去抓住,掌心却是了然无物。
“风摇筝。”她听见有女子用清扬的声音唤她的名字,她敛了神色看见白芷站在她的面前微笑。
“你想要的是什么?”
已经听到过多次早已经麻木,她冷冽着眼神看白芷,即使痛楚遍身,她还是隐忍着不动声色,面上看不出痛苦的丝毫表现。
白芷侧头微笑,手掌上光芒闪烁,风摇筝便感觉痛楚减弱直至消失,她面色微讶然后开口问道:
“前辈到底是何意?”
“我求你一件事,我可以应承你的任何要求。”白芷收敛了笑意,面色严肃道。
风摇筝怔了一下,双手收拢握紧。这么多年,究竟自己心中渴望的是什么呢?财富权力爱情亦或亲情?
“我想回到以前,我想见我爹娘,我想见我弟弟。”风摇筝看向白芷,眼神坚定。然后她动了几下嘴唇,似是要说什么可最终没有说。
白芷愣了一下,却是微笑着说:“你的父母倒是不可能了……你弟弟嘛这个倒可以。”
“可以吗?”风摇筝有些激动,下意识的反问道。
“就是莫忘尘啊。”白芷倒是不卖关子,直接说了出来。看见风摇筝疑惑的神色,继续说道:“在这阴间活了这么多年,血脉之间的关系我还是看的出来的。”
“谢谢。”她哽咽了声音。
“不必谢,况且我还有事求你。”白芷看她激动的脸庞说道。然后踌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想借你的血一用。”
风摇筝蓦然睁大了眼瞳。
“还有公子该出来了吧。”白芷语声调笑。
“抱歉。”步临风推门而入,板着一张脸。
“泱泱的师兄是医者吧?帮她看看吧,我的方法只是治标不治本。”白芷说道,皱了下眉头后又叮嘱风摇筝:“三日后我带你去。”然后身影由实而虚消失。
“姑娘随我来吧。”步临风转身离开,风摇筝跟上。
“不必治疗我的,我的病你治不好的。”她说。
“我是一个医者。”步临风回道。
风摇筝缄了声,看着一袭白衫的步临风,思绪却在白芷问了她多次的话上。
你想要的,是什么?
想要的是什么呢?这么多年来其实早就习惯带着防备去和任何人相处,所以每一份真挚的感情她都会很珍惜,即使平时表露的不是那么明显。
因为曾经被伤害的那么深,即使有些病态的敏感,她还是不想改变自己。
张狂的笑,肆意的活。只不过是掩盖自己的脆弱,她还能够奢求什么呢,现在有同门在她的身边,而且已经知道弟弟在哪,与自己期望的仿佛差不了多少。
不是,是差太多了。
同门是同门,弟弟是弟弟。他们都会有最在乎的人,都会有想要去保护不惜丢掉生命的人,那么她最在乎的是谁呢?已经再也不会想起那个人了,现在的自己只是那么活着却全然不知该如何去走以后的路。
那时她犹豫着没有说出的话,可能是她一生也无法实现的奢望。
我想成为一个人最在乎的人。
我想有人来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