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他怔怔坐在床边,手指垂下然后将身子靠前将她揽在自己的怀里,以前所未有的力道抱紧她,他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间,感受到她冰凉的温度和怀中元神佩的碎裂,早已失了心神。
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就这样充斥在他的脑海,他抬起头伸出手指抚摸她的脸庞,修长的手指拂过额头,眉眼,脸颊,直到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伤哽咽出声。
“我来找你了,起来好不好,跟我回去好不好?”
“你别睡了起来好不好,我找了你好长好长时间,你看我一眼好不好?”
“我什么都听你的,你睁开眼睛好不好?”
“紫萍,紫萍,紫萍,紫萍……”
“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他只能呢喃着语句试图唤醒她,抱紧她的身躯,希冀着她能够张开双眸唤他的名字露出恼羞的神色,然而他看着她毫无感情的脸庞只能这样唤着她,再也做不了别的什么。
他什么都不去想,他只知道她死了,她离开他了。那么这么多年来他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他爱的人在她的怀里,没有呼吸,没有热度,仿佛安静地睡着了,然而他知道她再也醒不过来了。
再也醒不过来了。
就是那么一瞬,他的世界已经失色,没有目标没有希望,仿佛只能抱着怀里的人再也无法行动。
叶葬花看着莫忘尘失控崩溃的模样,有些同病相怜,本来他以为可以找到殷紫萍对他还有些羡慕,然而此时殷紫萍的离去就像当年婉儿离开他一样,他想复活她于是入了万妖宫,但终究是回天乏力。
步临风愣住了好长时间,才想起要问殷紫萍的死因,然后问着哽咽的农妇和她的丈夫:“我能问下我师妹嗯……那个原因?”
农妇掉泪的速度更快,然后语速极快悲伤地说道:“我这苦命的儿啊,从小生下来就有哮喘,也不知遭了哪个贼人的手,就给人拐了去,谁想着这么大了还能回来,只想着以后好好待她,谁想着这哮喘发了,我苦命的儿啊……”
农妇再也说不下去,掉着泪埋在丈夫怀里,男人也是一脸悲戚,然后带着农妇和老汉先行离开这里。
“我记得师妹……没有哮喘啊?”步临风迟疑地说着,然后看见莫忘尘脸上升起希冀,转头看向他。他无奈地走向床边看着殷紫萍的脸,撬开嘴看舌苔以及做了一些其他的事情最后确定地说道:“她不是哮喘……应该是有人下术让她死的。”
花渐隐一直保持着沉默,然而此刻看着这一切却再也沉默不下去,她感受到殷紫萍身上那股熟悉的气息愈加浓烈,仿佛被释放了一样在周围扩散。
“她在三途河呆过,或者说彼岸花丛。”花渐隐蓦然说话,将众人的视线都引了过来,她抿了抿唇决定继续说下去:“以前大概有什么东西掩盖着她的气息,现在那东西应该没了,气味便跑了出来。”
“说这个做什么?”风摇筝皱眉望着她,面露疑惑。
“她是从三途河来的,或者说跟我一样是一株血色茶靡。”花渐隐说着自己的推断,但是又说道:“但是我并不确定,她身上跟我没有同类的感应。”
“那么现在应该怎么办?”叶葬花问道。
“去三途河,那个女人就是从那里来的。”花渐隐当机立断的说出自己的决定,然而还不待众人反应,一红一黑的身影蓦然出现在屋内,面无表情的望着他们。
“我说过……”白芷的声音缓慢却凛冽异常:“泱泱会忘了你们的。”
“所以别白费力气了。”黑衣男子面容妖媚,一举一动间便好似一副画一样,此刻凤眼之中也是寒冰充斥。
“你们算是泱泱曾在乎的人,姐姐大致不会让我杀了你们,而你们……”男子眯着眼望向万妖宫众人,然后嗤笑一声:“三十这些年怎么管的万妖宫?”
“她在哪?”莫忘尘放下殷紫萍,面容坚定地望向他们,让这对男女怔了怔,男子随即笑道:“真是一个好苗子,泱泱还算不错,能得到这样的少年爱慕。”
“她在哪!”莫忘尘质问道,双眸中闪着怒火。
白芷看着那个少年就这么怔在了原地,多少年身旁的这个人也是站在她的面前质问着师姐的存在,她与师姐同时爱上他,一番争斗过后他选择了她。
师姐想必现在还在玄塔三层吧,不知道裙子是不是依旧那么白,头发是不是依旧那么长。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就这么怔在了原地,心中的某处就突然柔软了下来,说道:“你们去三途河吧。姐姐和泱泱在那里……但是——”
她抬起头直视莫忘尘的眼睛:“她真的不记得你们。”
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继续说道:“清忆的目的不是为了让她去掉那些记忆,而是为了掩盖三途河的气味,不然她怎么能够在逍遥观生活这么多年?”
“你们从进入万妖宫开始就跟踪我们了?”莫忘尘迅速恢复冷静,眸光锐利。
“对,而且鬼壁就是我们下的。”男子坦然承认道,丝毫不见害人的心虚闪躲。白芷不待他们问便已答道:“为了把泱泱弄回去我们可是废了很多工夫。”
就在这里开始疑似交待的过程中,三途河的水静静地流淌,岸上的彼岸花依旧开的妖冶,大片大片的一个银发的白衣女子赤足浮在空中,满是笑容慈祥的脸让人看起来和蔼可亲,呢喃道:
“终究是说了么……”
然后她望向半空中那个淡蓝色的透明水球中抱膝安宁睡眠的人,她的身躯也是半透明的,此刻漂浮在水球中央,身上穿了一件大红色的衣裙,裙裾上的彼岸花妖冶盛开,衬着她的面容仿佛更加动人。
女子的脸上露出满足慈祥的笑,她仿佛像个孩子一样笑着,充满喜悦的道:
“泱泱,我要把最好的都给你。”
据白芷的说法,殷紫萍自从被生下就被在三途河旁生长,她的母亲唤她泱泱,然而等婴孩渐渐长开,她却发现殷紫萍不停地哭泣,她哄着抱着却无法让她停止哭泣。
于是她去找了孟婆,老迈的老人看着女子怀中的孩子,经历沧桑却依旧清明的眼睛透出锐利的光,嘶哑的声音带着些唏嘘问道:“她本应该不在这世上了。”
女子的脸上带着坚毅的光芒,双手抱紧了怀中的婴孩:“我知我以鬼灵之身让她出现在这个世上本就是逆天而行,但是我不可能让她去死,既然婆婆您有能力能够让我留在这河上,我想也有办法让她继续活下去。”
孟婆的神色变得柔和起来,她伸手抚摸女子的额头:“既然如此,那便送她去阳间吧。”
那时正值战乱之际,殷紫萍便在这些人刻意的安排下被殷连山捡到,然而等她长到七八岁的时候殷连山却要送她去逍遥观,却是没有任何人预料到。
这时白芷已经被殷紫萍的母亲救下,为报恩便前来施术,恰巧遇上自己当年所钟情的人,便是如今站在她身旁的男子。
施术的唯一目的却是掩盖她身上幼时被孟婆以三途河之术洗浴过的气息,白芷想要反对却在看到姐姐锐利的目光下低下了头。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毕竟她总要回到黄泉,而不是呆在阳间。
姐姐认为殷紫萍该回来了便去布局让她不让人怀疑地离开,本应该让她在万妖宫便正常离开阳间,然而莫忘尘和那些小辈却是乱了计划,谁也没想到他们会最终找到殷紫萍,而男子却因为太虚而耽搁了一些时间。
从而致使现在这般情况,而风摇筝……白芷斜眼看着倚着柱子的妖娆女子,嘴角勾起微微的弧度。
“怎么去三途河?”莫忘尘刚听完便急切地问道。
“我不会让你们去的。”白芷搓捻着自己的发丝,随意道。
“凭什么?”他有些恼怒。
“凭我是她姑姑。况且……”白芷刚刚的温柔似水仿佛全被消失,此刻锐利的目光仿佛针尖一般。她又转头看向花渐隐,似笑非笑地说道:“渐隐也知道姐姐的名字吧。”
花渐隐带着茫然看向她。
“姐姐的名字叫……”她拉长声音故意的掉着胃口:“花湮啊。”
然后满意地看着花渐隐的面容瞬间苍白。
“我之所以告诉你事实是因为怜你这番情谊……可如果妄想太多,便有些得不偿失了。”白芷危险的眯起眼看着莫忘尘。
白芷拉着男子轻笑着离去,只留下屋内神色各异的众人。
花渐隐咽了口唾沫,看向莫忘尘的目光不自觉的带上了同情,然后说道:“我劝你还是别想了,花湮会杀了你的,即使白芷是我万妖宫前辈也不会给你们掌门半分情面。”
“况且,从生灵的角度上来说……”花渐隐有些犹豫然而看着莫忘尘脸上的神色还是说了出来:
“她已经是妖了。”
莫忘尘却没有听见一般,揽起殷紫萍冰凉的躯体起身离去。步临风向众人道了声抱歉然后快速追上去,语气质问:“师弟你想做什么?!”
“我要带她回师门,去找师傅,师傅不行找师叔,师叔不行找掌门!我一定要让她回来!”莫忘尘语气激烈,脚下步伐一刻不停。
步临风想要伸手拉住他,却发现他身影飘渺的无法抓住,他暗自心惊着他此刻的速度,却没有注意周围景色的变化。一片荒凉的野外,莫忘尘吹起响亮的口哨,远处有着白鹤长啸而来。莫忘尘不待白鹤停下,脚下轻点跃了上去,白鹤也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扇动翅膀起飞一会儿就不见了身影。
步临风无奈的看着白鹤离开的方向,然后转身回去找万妖宫的人,最起码要跟他们说一下,师弟此番也太过鲁莽。他心里暗自责备着莫忘尘,然后却又叹了口气。
只不过是因为太在乎。
半路上遇上了追来的几人,却只看见步临风一人,步临风无奈的说了莫忘尘已经离开的事情,几人分别安慰了几句却再没有话。步临风看着花渐隐还苍白着的脸,想起那女子之前说过的花湮,踌躇着问了出来:
“我能问下关于花湮的事情么?”
花渐隐看着他,红色的眸里是不加掩饰的恐惧,却还是强迫自己点了点头,毕竟让逍遥观多了解一些也是好的。于是几人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花渐隐苍白着脸开始述说。
那时候三途河还寂静的如同往常,有魂经过还是会有落河的人发疯般去抓住,想要将他拉下来。她还是一株花,和其他的花朵一样长在三途河的两岸不知为何地绽放凋落,重复地仿佛没有哪天有区别。
然而某天她刚从睡梦中醒来,迷糊间听见有轻微的私语声:
“你知道这里有人的气息了么?”
“不可能吧?这里怎么可能有人?”
“我听人说孟婆去接她们了,那个女人已经是魂魄,她的孩子可还是个人呢。”
“有血对不对!”语气贪婪了起来。
“有血又怎么样?我们能接触到么?才到这待了多久,那些老妖怪肯定筹谋着那个婴儿呢!”一朵花讥讽地说着。
花渐隐清醒了过来,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地方会有人的存在,他们的血液可是他们的解脱,也怪不得刚才的对话掺着贪婪和羡慕。
她本着怎么也不关自己的事的想法,继续日复一日的生活,然而她没有想到事情来得那么快,那么急,曾经相伴了已经不知道多少年的花朵消失得彻彻底底。
不知道用了什么样的办法,几朵年岁久的花朵将女人的孩子弄了过来,准备利用孩子的血液来浇灌自己。那个女人却是飘荡着找寻她的孩子,一身红衣一头银发,谁见了也不能违心说她不美,可是眉间的冷冽愣是让人不敢直视。
她赤脚立在空中,大红的衣裙因为法术的运用无风自动,她魅惑的脸上是令人胆战心惊的锐利,红色的光在她的周围出现,逐渐变成跳动的红色火苗,无数朵火苗在他们的上空摇曳,周围的温度上升了许多。
“若汝等伤吾女分毫,吾必诛尔等同类!”
然后火红的花朵突然间扩大,在整个三途河和花海的上空燃了整整三天,她的眼前全是烧尽的灰与同伴残留的枝叶。
她生长在了偏僻的地方,没有遭到火焰的烧灼,之后她躲在暗处看着女人流着泪抱着那个婴儿,她松了一口气。经过那场火焰,整个三途河的血色茶靡被烧得七七八八,河岸上却是烧灼后的灰烬,令人看去触目惊心。
孟婆叹着气双手结印,淡黄色的亮光出现融入布满灰烬的土地,新芽破土而出迅速生长,新生的花朵迅速布满了三途河的两岸,还是那么一片火红的颜色,却再也让她找不到曾经的熟悉,眼睛酸涩的想要掉泪,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不知道又过了多少个日子,叶葬花用他的血浇灌了花渐隐,她看着那个少年就这样沦陷。